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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父

  一

  诺曼·马钱德坐在舞厅小舞台的一边,有人已在那儿给他准备了皮垫子。外面,舞厅里聚集着1500人正等待着向他表示敬意。

  马钱德对舞厅记忆犹新,他曾一度是这里的主人。40年了,……不,不是40年,也不是50年,那是60年前的事。60多年前,他曾和乔伊斯在舞厅内翩翩起舞。那时,这个宾馆是地球上式样最新的,建造这个宾馆的正是他的父亲。舞会是为庆祝马钱德同乔伊斯喜结良缘而举行的。眼前这些人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但马钱德仍记忆犹新……啊,乔伊斯,我最亲爱的人儿!可在很久以前,她就去世了。

  外面人声喧哗,透过帘幕向外望去,他看见前方桌边已坐满了人。美利坚合众国的副总统正跟爱达荷州州长握手言欢,这会儿那架势就好像他们并非异党对头。林福克斯也从研究院赶来,他正彬彬有礼地服侍一只黑猩猩坐进椅子。在这张椅子旁边的位置上安放了话筒,这可能是为马钱德准备的。面对黑猩猩,林福克斯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安。勿庸置疑,黑猩猩已经死去,这个大猿的身体虽为人类所用,但人类的智慧并无法更改它的四肢。

  接着,丹·弗勒里出现了。当他踏上舞厅台阶的时候,其他参加宴会的1500人都已落座。

  弗勒里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健康,马钱德这么想——但没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弗勒里比他年轻15岁;而且,马钱德并不嫉妒。对于为他拿坐垫的年轻侍者,他也无妒意,尽管对方年纪至多20岁,而且壮得像是足球后卫。人生一世足矣,特别是在你实现了自己竭尽全力使之开花结果的事业之后,或者基本完成之时。

  当然了,梦想花去了他父亲为他留下的一切。不过,除此之外,要金钱还有何用?

  “该进去了,先生。让我来帮您吧!”讲话的是年轻强壮、骨骼坚实、肌肉饱满得几欲从衣服中爆裂的侍者。工作人员对他毕恭毕敬,就好像他仍然拥有这个地方一样。马钱德想道,很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委员会才选中这样的地方,尽管这家宾馆已经年代久远,落后过时。不过,有一段时间——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对不起,年轻人,我——这会儿有点心不在焉。谢谢你。”

  他缓缓地站立起来,一边在心里嘀咕时间走得太慢。当侍者将他扶上舞台时,全场掌声雷动,声波的冲击致使他助听器上的自动音量控制仪也承受不住。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没有听到丹·弗勒里开始讲的话——自然都是赞誉之辞。他小心翼翼弓身坐进椅中。当掌声停息之后,他才开始听到讲话声。

  丹·弗勒里个子依然高高大大,腰似粗桶,眉毛又浓又粗,头发又长又密。从一开始,他就支持马钱德的疯狂计划,要把人类送入太空。“人类最为伟大的梦想!”他大叫着说,“征服星球!而这位就是教导我们如何使梦想成真的人物——诺曼·马钱德!”

  掌声雷动,马钱德点头致谢。

  助听器又一次救了他的耳朵,并且使他听不到下边的几句话:

  “……既然我们已踏上成功的门槛,”弗勒里声若洪钟,“我们在此聚会适得其时……增进友谊,表达伟大的希望。将我们自身贡献给为实现希望的奋斗之中……并且对第一位向我们显示何为梦想的人表达我们的敬仰之意和爱戴之情!”

  自动音量控制器传出丹·弗勒里慷慨激昂的演讲,马钱德一边听一边露出微笑。观望着雾海一般的人的面孔,他觉得弗勒里如此讲话简直是残酷的。真到了成功的门槛吗?人们能在这门槛上有耐心有恒心等多少个年头呢?——而大门依旧对我们关闭着。当然了,他流露出奇怪的念头,人们有必要仔细算计一下,不然的话,如果庆贺宴会不早点儿举行,嘉宾很快会变成僵尸的。不过……他心里隐隐作痛,半带困惑回头看看弗勒里。他的语调里隐含着什么。会是——可能会是——

  可能不会出现什么,他坚定地告诫自己。没有消息,没有突破,也没有报告来自哪个宇宙飞船,最终的梦想也并未实现。他可能会第一个得知的。不论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不可能不将那样的情况报告给他。不过,他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现在,”弗勒里继续说道,“我不再阻止你们用餐了。后面还有许多激昂热烈的讲话,我敢保证那将有助于增进你们的食欲,可是,现在还是让我们先来吃吧!”

  笑声四起,掌声大作。继而刀叉相撞,铿锵有声。

  进餐邀请的对象当然也包括诺曼·马钱德。他双手抱膝坐在那里,看着人们刀来叉去,虽然微笑着内心却有一丝不快之感,这是因为年迈体衰而产生的懊丧情绪。实际上,他自我安慰着,他并不是要嫉妒年轻人。他们健康,他们年轻,他们来日方长,他倒并不嫉妒;他们狂饮饮料大嚼冰块,他却羡慕不已。

  他竭力做出姿态,好像真的喜爱眼前的美酒佳肴似的。使马钱德生命得以延续到现在的阿萨·齐泽尼深知,他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自从齐泽尼预测出他寿命的最低限度之后,马钱德百无聊赖之余不得不思量,假若享用一顿美餐,生命中剩余的几个月又将削减一些。自从齐泽尼每周对他进行医疗检查并且告诉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以后,他就痛下决心,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一定要以泡茶加土豆薄饼、外加酸甜红卷心菜打发日子。但那个时间总是迟迟未至。幸运的是,他倒还有一个月的阳寿,也可能是两个月……

  “请再说一遍,好吗?”马钱德半侧着身对那只黑猩猩讲道。尽管它兽性已泯,但其说话能力极差,所以马钱德开始并没意识到对方在跟他讲话。

  他不转身还好些。

  由于手腕没有力量,他手里的汤勺歪了,饼干浸上了水滚落下来。他忙中出错,竟想挪动腿以防东西落在膝盖上——年龄大了真是无用;他不愿溅上污水——但他的动作太急了一点儿。

  椅子就在小台边上。他感觉自己翻了过去。

  二

  96岁已经过了倒头摔倒的年岁了。他心里想着:假若真弄出这种事来,或许还不如吃些虾好些呢……不过,他并没有摔死。

  他只是因为摔倒失去了知觉,而且昏迷时间也并不算很长,因为当人们抬着他走进舞台后边的更衣室时,他已经开始清醒过来。

  诺曼·马钱德一度将其生命交付给一种希望。

  他富有,聪慧,并且找到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他倾其所有,将它们奉献给征服太阳系外星球的研究院。少说,他也拿出了数百万美元。

  那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全部财产。但是,钱根本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它只不过是一种扩大影响的手段。他用钱雇佣宣传人员、资金筹集人员、法律顾问;他用钱拍纪录片和电视广告片;他用钱为美利坚合众国议员们举办鸡尾酒会;他用钱为国家六年制教育提供有奖比赛。不论做什么,他总是言必行,行必果。

  他筹集到了钱。一大笔钱。

  他将自己从世人口袋中乞求、搜罗而来的所有的钱拿出来,为建造26艘大型宇宙飞船(每艘有10只轮船大小)提供资金。最后他将飞船抛向太空。

  马钱德哺哺自语道,我希望看到人类发展扩大,并且抵达一个新的家园……我还希望成为带领他们奔向那里的人……

  什么人正讲着话“——他知道这件事,对吗?但是我们千万要保持缄默——”另外有一个人要第一位闭嘴。马钱德睁开了双眼。

  齐泽尼神色忧郁地立在那儿,看见马钱德恢复了知觉,便说道:“你好了?”马钱德明白这是真的,因为齐泽尼忧郁地看着他。如果是坏消息的话,他会发笑的——“不,你没有!”齐泽尼大叫起来,抓着他的肩膀,“你就待在这儿别动,一会儿回家卧床休息。”

  “你刚才不是说我好了吗?”

  “我是说你仍能呼吸。别抠字眼,并不正常。”

  马钱德抗议说:“但宴会呢——我总该出席吧——”

  阿萨·齐泽尼照料马钱德已有30年了。他们一块儿出外钓鱼,时常在一起同饮共醉。齐泽尼不会拒绝的,但他却一味摇头。

  马钱德颓然作罢。齐泽尼后边,那只黑猩猩一语不发,只是坐在椅子边上观察着。马钱德觉得,他是在担心。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他明白这件事是因他而起,是他的过错。这么一想,马钱德便来了精神,说道:“我那样笨手笨脚跌倒出尽洋相,很抱歉——先生。”

  齐泽尼连忙介绍:“这位是杜安尼·弗格森,他做过哥白尼号上的勤务,换过形体。他像平日一样穿着制服参加宴会。”猩猩点点头,但一语不发。他正对那位方才口若悬河、此时似乎心事重重的讲演者丹·弗勒里察言观色。“救护车在哪儿呢?”齐泽尼用像对实习医生的那种不耐烦的口气发问道,身着侍者服装的那个健壮的年轻人一声不响匆匆而去。

  黑猩猩清清嗓子,狗一般叫了一声。“什么——”他带着或多或少的德国口音讲了起来,“米达·乌勒里,你讲伊夫代尔是什么意思?”

  丹·弗勒里回过头,茫然地看着黑猩猩。马钱德忽然注意到,他那架势并不是在看他,而倒好像是对黑猩猩一无所知,而且他无意答话。

  马钱德焦躁起来:“这个‘伊夫代尔’是什么,丹?”

  “快点儿,弗格森先生,请吧,我们最好到外边去一下。”

  “什么?”类似犬吠的粗暴声音从类人猿口内吐出来,开始同他要表达的意思相趋近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讲话吗?”

  这是个没礼貌的年轻人,马钱德愤愤不平地思忖着,这个家伙让他感到讨厌。

  既然他一再提这个问题,其中必有缘由。

  马钱德由于疼痛缩了缩身子,觉得自己要呕吐出来。事情虽然过去,他却依然不安。他不可能弄坏了什么呀,他这样自我安慰着,齐泽尼在这方面不会撒谎的,但他又感到自己可能已办坏了什么事。

  他对猩猩失去了兴趣。甚至当弗勒里以一种急切的、低得如同蚊子哼哼的声音对他嘀咕催他离去时,他也没有回头看。

  如果一个人愿意放弃上帝赐予的人的身体,把他的头脑,思想,对——还有灵魂植入类人猿的身体之内,那么,马钱德就不会给予他特别的尊重。

  当然不会!马钱德在等救护车时,又重新考虑起这个熟悉的问题。自愿报名参加他费尽心血促成的太空航行的人,才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什么。直到某位高超的伯特曼先生发明了神秘的FTL发动机之后,情况才有所变化。以尽可能接近光速的速度抵达每个有价值的、为人所知的行星,这是几个人的事情。换体需要这些人调动思想控制极易饲养、完全可以牺牲的猩猩身体,而他们自己的身体则在星际旅行的漫长岁月里处于冬眠状态。

  这,当然需要勇敢的人。他们值得敬仰和尊敬。

  但他也值得呀。胡说“伊夫代尔”并不礼貌,不论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使他们航行成为可能的人却深深受到伤害……

  除非……

  马钱德再一次睁开双眼。

  “伊夫代尔”,除非“伊夫代尔”是猩猩声带,类人猿嘴巴轻而易举就可发出的音——除非当他失去知觉时,他们讲的话是跟那个完全不可能、没有任何希望并且极为疯狂的梦想有关。而他,马钱德,自从开始发起星际征服运动时就已放弃了这个梦想。

  除非有人真的找到了FTL航行的通道。

  三

  第二天马钱德身体状况稍稍好转,便自己坐上轮椅——全靠自己,他不愿上车也不让人帮忙——进入航空地图室。这是研究院赠给他的房屋中的一间,免交租金,终生使用(当然了,是他先将房子献给研究院的)。

  研究院花了30万美元建成航空地图室。12米高的球形室中固定着的、铁丝扣住的星球闪闪烁烁,按照比例代表太阳系55光年中的整个空间。每个星球都被绘制出来,并且标上了名字。一年前,其中有几个位置稍稍移动了一些,以纠正弄错的方位。航空地图室的设计是一丝不苟的。

  研究院资助的26艘大型宇宙飞船也被绘在上面,现在仍在太空中的那些也是一样。当然了,它们未按比例绘制,不过马钱德明白它们代表着什么。他转动轮椅沿着有标记的通道来到室中心,端坐在那儿四下观望,发现自己正在太阳系的下面。

  众星之上,捧出蓝白相间的天狼星,南河三就悬在头顶。这两颗星聚在一块儿无与伦比,在这里最为弓队注目。不过就红色的河鼓二①本身来看,倒是比南河三更亮一些。航空地图室中央,太阳和半人马座A星配对,灿烂辉煌。

  【①天鹰座中最亮的一颗星,是一等星,俗称牛郎星。】

  凝视着半人马座B星,他眼睛湿润了,那是他平生最大的失败。这么近,这么真实,却可望而不可及。

  但是,别的希望仍然存在……

  马钱德继续寻觅,他看到了塞帝T星,只有11光年之遥,那个征服地本来可以毫无疑问建立起来。

  这是一个大问题,但他们找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否定答案。不过,塞帝T星倒是一笔好赌注,对此马钱德本人深信不疑。它是一个比太阳稍微暗淡,稍微清冷的恒星。不过,它属于G形,而且根据仪器计算基本可以肯定它具有产生气体的能力。但假若再一次失败——

  马钱德回身看看更为暗淡、更为遥远的40埃利坦尼A星。他记得,他发射的第五艘飞船是向40埃利坦尼A星进军的。飞船很快就要抵达目的地——不在今年,就在明年。当最高速度同光速差不多接近时,时间是很难测量出来的……

  但是,最高速度自然要更大一些。

  失败的骤然袭击几乎使他大病一场。竟比光速还要快一些——啊,他们需要何等的勇气!

  不过,他无法把时间抛洒在那种特殊情感上,实际上也没必要在情感上浪费光阴。他感到,时光像河水一般从他身边流走;于是挺身坐起,四下张望。人到96岁,做事是不敢迟疑的,即使白日梦也要快一点儿。

  他又扫了南河三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他们最近对南河三作了尝试——飞船行程可能还未过半。他们对几乎每一个星体都作了尝试,甚至包括埃利坦尼五座和格鲁姆布里奇1618,还有更为遥远,连分光器分析仪也可能测试不出结果的61希格尼A星和印第五座,最近又大胆尝试了半人马座P星(不过他们已经可以肯定这一次毫无收获,半人马座A星的远航已经探明并无可供生存的星体)。

  飞船总共发射了26艘。3艘失踪,3艘返回,1艘正在飞回地球途中,还有19艘仍在太空中邀游。

  马钱德志得意满,欣赏着明亮的绿色箭头,那是标志着第谷号驶向的位置。第谷号是以分离气体为燃料的喷气式机,也是他所造飞船中最为庞大的一艘,其中载有3000名男女。他想起,好像有人最近曾经提到过第谷号。是在什么时候呢?为什么要提呢?他心中模糊不清,不过那个名字倒是铭记在脑子里。

  门开了,丹·弗勒里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排列有序的星体和飞船,但好像视而不见,航空地图室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抱怨着说:“真该死,诺曼,你把我的魂都吓丢了!你这会儿为什么不待在医院呢?”

  “我去过医院了,丹。我不愿待下去。最后,我有意出院,得到阿萨·齐泽尼的许可才算出来。他要求我说,只要我安静休息,并且允许他监督,我就可以回家。唉,你瞧,我不是很安静么。他来监督,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弄明白有关FTL的一些情况。”

  “啊,奇怪呀,诺曼!真的,你没必要担心——”

  “丹,你这30年来从没用过‘真的’,除非你是在对我撒谎。那么,就讲出来吧。我今天早上派人去找你,因为你知道情况。我想听听。”

  “看在上帝的份上,丹!”

  弗勒里环顾室内四周,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光线中闪闪发光的光点一样……或许他是这样,马钱德思忖着。

  他终于说道:“唉,有点儿问题。”

  马钱德等待着,他等待的耐心练习过许多次了。

  “有一个年轻家伙,”弗勒里说道,又重新顿了一下,“他名叫艾西尔,是个数学家。你相信吗?他有一个主意。”

  弗勒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离完善还有很大距离。”他补充说。

  “实际上,”他说,“有很多人认为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当然了,你知道那种理论。爱因斯坦,洛伦兹一费茨杰拉德,不论是谁——他们都反对那种理论。它被称为——记住吧!——多重分派。”

  他等着马钱德大笑,但毫无动静。于是他又说道:

  “不过,我敢说他似乎有点儿道理,既然试验——”

  马钱德口气温和地说:“丹,你把话都讲出来不好吗?让我们看看你讲了半天讲的是什么吧。有个家伙叫艾西尔,他有点儿道理,但很狂妄,不过又行得通。”

  “噢——是吗?”

  马钱德慢慢向后靠去,闭上双眼:“那就是说我们全错了,特别是我。还有我们整个工作——”

  “瞧,诺曼!千万不要那么想。你的工作改变了一切。假若不是你,像艾西尔那样的人从来就不会有机会。你难道不知道,他是靠我们资助进行研究的吗?”

  “不。我不知道这件事。”马钱德的目光又扫向第谷号,“不过,也不会有太大帮助。由于——我的工作——有五万多男女使自己的生命处于冬眠状态,我怀疑他们是否会跟你有同样的感受。丹,谢谢你,你讲了我想听的东西。”

  当齐泽尼一个小时后走进航空地图室时,马钱德说道:“我身体是否足够强壮——能受得住一次换体吗?”

  医生放下药箱,拉过一把椅子,然后答道:“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了,诺曼。这些年来就没有自愿者。”

  “不,我不是指换上另一个人体。我不需要任何可能成为自杀者的自愿捐躯人——你本人也曾说过,替换的躯体有时会自扼而死。我要一个黑猩猩的变体。为什么我不会比那个年轻人干得更出色些——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是说杜安·弗格森。”

  “正是,为什么我不会比他干得更好?”

  “唉,算了吧,诺曼。你年事已高;你体内磷油脂——”

  “我年事虽高但还不会死,对不对?最糟也不过是那样。”

  “换体并不安全!这不仅仅是由于你的年岁,你对化学处理根本就不了解。我可以保证你再活几个月。”

  马钱德心情开朗地说道:“真的吗?我可没想到还有那么长时间。那样做,比你向我下的保证意义要大多了。”

  医生极力争辩,但在96年当中,马钱德在许多恶战中都一直坚守阵地。另外,他还有说服齐泽尼的一个优势。医生深知,如果激动起来,自拔不出可能会随时使他送命,对此他要比马钱德更清楚。到了这样的时刻,齐泽尼宁可让他冒换体的危险,也不愿让他猝死于激烈争论之中。所以他只好皱皱眉,忧郁地摇摇头,一走了之。

  马钱德滚动轮椅,缓缓地跟着他。

  他无需在匆忙之中去演完生命的最后一幕。时间仍很充足。研究院饲养的黑猩猩足够挑选,但要准备好一个需要几个小时。

  在肉体变换中要牺牲一种东西。人最终可能能够回归他原来的肉体,但他要冒五十个失败之中只有一次成功这样的危险。而黑猩猩必将面目全非。马钱德承受着起初的辐射,他肉体的液汁缓慢滴下,然后是没完没了的扎绑、补缀和捆箍。他曾看过别的人变换肉体,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会这样疼痛难忍。

  马钱德使尽浑身解数试图不用四肢着地的方式行走(不过这很难做到,猩猩的身体就是要爬行的,手臂太长吊在两边也很不舒服),一边摇摇摆摆,走进坐垫那个地方,然后弓起凸凹不平的猩猩脊背想看看那可憎的东西。丹·弗勒里走到他面前。“诺曼?”他关切地问道。马钱德试图做点头的动作,但并未成功,不过弗勒里心领神会。“诺曼,”他说,“这位是西格蒙德·文西尔,他发明了FTL启动机。”

  马钱德举起一支长臂,伸出一只手,但却无法伸开手爪:因为猩猩的手爪习惯于握成拳头形状。“祝贺你,”他使尽全力尽量清楚地说道。他并没有使劲同介绍给他的那个黑眼睛的年轻男人握手,因为事先得到警告说黑猩猩的力量巨大会致人残废。

  他垂下手臂,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齐泽尼曾警告他要有这种准备——“不稳定,有危险,但不会延续很长时间。”在交谈当中他低语道:“不要忘了,诺曼,为你安置的感官设备非常灵敏;若输入太多,你是承受不住的,那会很疼。”

  但是,马钱德安慰医生说他不在乎,他确确实实不在乎。他再一次看看飞船。“就是它,”他嘀咕着,而且弯下脊背,以及他的桶一般的健壮的身体,起身去看垫子上的飞船。它或许有30米高。“不算什么,”他不屑一顾道,“西龙号,那是我们发射的第一艘;有270多米高,把1000人送到半人马座A星。”

  “它还把150人活着运了回来,”艾西尔道,“我想告诉你,我一向敬仰您,马钱德博士。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来做伴。我明白您是想同我们一道到第谷号上去。”

  “为什么会呢?”自然他是会的。怀着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望,这位老人奉献了70多年光阴,外加一大笔财富——其中800万美元是他自己的,另外无以计数的金钱是马钱德从百万富翁、政府资助机构、小学生的零花钱中乞讨来的——将它们尽数奉献给研究院。人们会说:“作为21世纪初叶的一个特殊人物,诺曼·马钱德,或者马昆德,立志用创造性的火箭推动技术征服星球。他当然并未成功,在他计划不周的探险过程中,疏漏不断,人类生命财产遭受重大损失。不过,自从艾西尔比光速还要快的理论可以付诸实践之后……”人们会说他一事无成,而他就是这样。

  当第谷号轰鸣着飞向众星球时,500块集成电路团块组成的大型仪器开始对它进行测试,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在通过人造卫星观看。总统以及半个美国的人都守在电视边。

  当文西尔的小型飞船追上它,告诉上面的人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归于失败时,马钱德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文西尔有损于宇航事业的伟大庄严。不过,他无论如何不会就此罢休的。即使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去做艾西尔的商务代理人,即使文西尔毁掉了他的生命、毁掉由于某种原因在第谷号上被公认为有特殊权力的杜安·弗格森的生命,他也决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发射了一种附加性的FTL系统——马钱德听人说它叫多重发射器,但他不愿向人请教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可能会爆炸破损就需要用备用件吗?马钱德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意识到因它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希望。不管原因何在他都不愿理会;他甚至不想去思索它,而只是把它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他登上了文西尔的飞船。

  艾西尔这只可憎的飞船,它内部是按照人体比例设计的,但他们却为他本人和杜安·弗格森专门设计出黑猩猩形体一般的吊床。勿庸置疑,一个具有人类思想的人以猩猩的躯体离开地球,这几乎可算是最后一次了。

  在大气层存在的地方,艾西尔可憎的飞船凭借什么飞向星体,马钱德是不得而知的。观测——飞行器,或者不管叫什么鬼玩意儿,却是那么小。整个飞船也像是个小矮人一样。

  还有那个小黑匣子——实际上它并不小,因为它有豪华钢琴般大小,而且也不是黑色,而是灰色的;尽管它是只匣子——但却能发出神奇魔力。他们将这种魔力称为“多重分派”。究竟多重分派是什么意思,马钱德并不想去了解,仅仅是听听而已,或者干脆说是充耳不闻;他不愿去听艾西尔三言两语、枯燥无味的数学解释。能弄明白几个词,他就心满意足了。空间是N维性的,好了,那就足够回答整个问题了,他要关心的就是这个东西。至于文西尔大讲特讲什么,人怎样糊糊涂涂进入一种多重复杂的维度之中——不,不是这样,人会将一种标准的四维团块中现存的多重复合性延展物变为更高的序列——如此等等,他充耳不闻。他正在倾听着维持他大脑的黑猩猩体内液体深沉的滴答声。

  杜安·弗格森以时刻不可离开的猩猩面目出现。他听到人们讲,活该弗格森大倒其霉,他的肉体在转换中死亡了。

  计划非常简单,他们旨在追踪游荡出轨长期失踪的第谷号,准备在宇宙空间把它捕捉到,因为即使到了现在,在它离开肯尼迪发射中心30年之后,它依旧在围绕着格鲁姆布里奇1618减速运转着。

  当马钱德手脚不稳地走进来时,文西尔正重新解说整个情况。他一边对他的黑匣子作试验,一边谈论不休:“你看,先生,我们要尽力把握轨道和速度。不过,坦率地讲,赶上他们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速度已经达到。然后我们还要给第谷号换上多重火箭

  “是的,谢谢。”马钱德彬彬有礼回答道,但是他依旧没有听到有关机器的谈话。只要有这个机器就行了,他就可以用了——他的意识不会使他忘记这一点——至于具体细节他是不愿听的。

  由于出现了问题,白白耗费了那些人的生命。

  在第谷号冬眠状态中待上一年,对于身处其中的躯体生命来说意味着一个月的时光。生命的氧化作用尽管缓慢下来,但并没有停止。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血液通过一个抽机灌入血管,导管将糖和矿泉水输进静态的血液,液管把大小便抽出。格鲁姆布里奇1618是个已有90年历史的发射物。

  在探索者脊背中蠕动的爬虫驱使他们前行。这是因为一个新的世代可能会给他们带来财富、力量和自由;因为在历史上他们还会有一席之地——不像华盛顿那样的位置,甚至也不是基督那样的位置。他们要占有亚当和夏娃那样的位置。

  这是值得的。当成千上万的人自愿参加,乘坐飞船出发时,他们都作如是之想。而一旦返回地面,他们又该作何感想呢!

  如果他们不了解事情真相就降落地面,如果没有一艘像文西尔这样的飞船抵达太空告知他们,他们必定会产生人生之中最大的失望。第谷号向格鲁姆布里奇1618的远程航行,按其原先的航行计划,还有40年时间。有了艾西尔发明的比光速还快的启动装置,就会产生一个供千千万万人居住的星球。那里工厂林立,道路纵横,肥沃的土地得到开发,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而那个时候,3000位已经年迈的探险者们该有怎样的感想呢?

  马钱德低吟一声,身子摇动起来。这不全是因为飞船正在起飞,也不全是因为加速使他胸膛贴在脊梁上。

  当人们进入多重火箭的人口时,马钱德便漂飞过导航室跟其他人会合。“我以前从来没到过太空。”他说道。

  文西尔极为尊敬地回答:“你的工作是在地球上。”

  “是的,是的。”但马钱德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讲。

  当文西尔和弗格森阅读指令,并且在多重火箭上安装测试微机装备时,他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对比光速还快的启动机一无所知,不过图表就是图表,对此他倒很清楚。这里,有格鲁姆布里奇1618远航航线的横断面图。第谷号是一个光点,从太阳系到格鲁姆布里奇距离显示已走了十分之九。

  “气体监测仪,马钱德博士,”文西尔愉快地指点着图表,“它们并不太近还算不错,不然它们气体不够就显示不出来。”马钱德明白:显示出一个太阳或一个星体的同一个监测仪同时也能显示出一个仅有百万吨级的飞船,如果它的速度大到足够增加充足的气体的话。“也是好事,”艾西尔面带忧郁附言道,“它们并不太遥远。尽管它们降低速度已有9年了,但要想赶上还有问题……我们还是束紧带子吧。”

  在吊床上,马钱德为迎接加速的另一次冲击想重新振作起来。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结果完全不同,甚至更加糟糕。

  好像是碾东西的机器在碾压着他的心脏、他的肌肉,仿佛要将它们变成奇形怪状的残肢断体。

  又像是榨汁机在挤压着他的喉咙,似乎要把他的心肺都压出来。他头晕目眩,像是在台风狂吼中摇摆不定的一叶扁舟。

  马钱德,由于陷入持续的周期性头疼之中,几乎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在此期间人们已给第谷号发出了30光年的信号并且找到了它。

  四

  第谷号的船长是个头发花白、牙齿发黄的猩猩,名叫拉夫卡迪奥。当他看到了一艘飞船,船上还有人类时,他褐色的动物眼睛流露出震惊的神情,那长长的、满是筋骨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颤抖。

  马钱德注意到,第谷号船长死死盯住文西尔。拉夫卡迪奥变换成猩猩的躯体,已有30年时间,他现在已经老迈,而且也已经基本上把自己当成了黑猩猩。每日里,在浓黑毛发丛生的双手和八字又开、能够蜷握的双足活动之余,人的形象简直成了零乱破碎的记忆。马钱德本人也可以感觉出来,猩猩的思维会退化。

  能说他只是想像吗?实际上,他已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记得清楚而又肯定,而这不仅仅是由于他的大脑已存在96年了。

  马钱德沉痛地意识到,他屈指可数的数月或数周阳寿已缩短成几天的时光。

  当然,记忆衰退也可能是由于他鬓角之间不断的疼痛所致。马钱德为能产生这个想法可以消除忧虑而感到高兴。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认可他毕生的事业已经失败,那么他就可能面对疼痛这个事实。但这已使得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在头昏脑涨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听到船长及其船员的谈话声——22位换体的猩猩掌管着第谷号的操纵系统并且保护着它所容纳的3000个冰冻人体。在深长的、纷乱的轰鸣声里,他听见艾西尔下达指令,命令他们从他微小的飞船的FTL系统向巨大的平底飞船转移。

  他意识到,人们时不时出于怜悯看看他。

  他并不在意他们的怜悯。他惟一的要求是,请他们允许他跟他们一起生活,直到死去为止,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经不远。就在他们继续交谈时,他却疼痛发作,头晕目眩做起了白日梦,一直到——他不知道如何计算时间——一直到他发现自己给绑在飞船控制室的吊床上边。他感觉到强烈的、不断加剧的疼痛,这似乎是在告诉他,他们又一次进入了属于另一种维度的空间。

  “您感觉好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发问。

  这是他所犯过失的另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牺牲品,那个名叫弗格森的人。马钱德竭尽全力才说出肯定的话。

  “我们快到那儿了,”弗格森说,“我以为您一定想知道。那儿有个星球,他们认为可以居住。”

  从地球上,名叫格鲁姆布里奇1618的星体肉眼是看不到的,望远镜中它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在成千上万个无以计数的、更为遥远但更为明亮的星球当中时隐时现。从格鲁姆布里奇1618上看,太阳系也差不多如此。

  马钱德无视弗格森类人猿面孔中露出的担忧神色,挣扎着从吊床上起来,要看看显现出的太阳系的样子。弗格森特地为他选好了这个景。马钱德观看着由他的故园发出的要走15光年旅途的光线,那映在他眼中的光线已不再像当年的样子。至于他怎样又回到吊床上,他已记不得了。

  他也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们希望占有的那个星球的情况。望远镜显示,这是一颗有海洋、有森林的星球,这便消除了船长的顾虑。因为无论它在运动中同其他恒星保持多大距离,它都不会冰封——不然的话,森林是不会生长出来的。分光镜、验温器、多管测量仪,显示出的数据就更详细了。这些仪器比飞船运行速度还要快,现在业已进入轨道,以火箭的推力前进,要完成它行程的最后一点儿路程。这里的大气可以呼吸,因为蕨类植物已吸尽毒气,而且使大气中充满氧气。引力倒是比地球上大一些——毫无疑问,这对第一代人是一个负担,很多人都会付出举步维艰和腿脚疼痛的代价——但没有什么是不可承受的。世事公平合理。

  至于他是怎样得知这些,以及如何登陆,冰封的地窖怎样被匆忙狂喜地打开,征服者如何醒来,生命如何开始在这个星球上活动等等,他都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他发现自己蜷曲在柔软、暖和的吊床上已有一段时间。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天空。

  五

  一只嘴唇向前突出、双眉斜耸的黑猩猩正伏在他身子上边。马钱德认出,这个年轻人就是弗格森。“喂,”他说,“我失去知觉有多长时间了?”

  黑猩猩不知所措地回答:“啊——您没有失去知觉,一点儿也没有。您一直——”他讲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马钱德道。

  对于他所借用的肩膀宽阔、四肢粗短的身体的力量,他充满感激之情,因为他抵达的这个世界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强大挤压力。这种力量使他头晕脑涨。灰色的天空上稀薄的云朵围绕着他在转动。他忽然又感受到痛苦和欢乐的奇特袭击:他想起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还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喜悦。

  他问道:“你是说我一直——它叫什么来着?不稳定吗?换体并没有产生作用。”

  但他并不需要得到弗格森的证实。他很明白,如果他再昏迷,那将是最后一次了。齐泽尼已经警告过他。

  扭头向一边望去,他看到男男女女——人类中的男男女女正焦急地等待着,这使得他发问:“你还是一只猿吗?”

  “暂时还是,马钱德博士。”

  马钱德听到这样的话晕了一阵子。由于注意力集中不了,他只好咬着自己的前臂和滚圆的肚子。“不!”他叫着,竭力想站起。

  弗格森上前帮他,马钱德很感激这头猿有力的胳膊。他又想起一直叫他心烦的事。“为什么呢?”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马钱德博士?”

  “你为什么要来?”

  弗格森心情激动地说:“因为第谷号上有个人我要见见。”

  “一个女孩?”——马钱德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不是她——是他们。是的,我见到他们了。是我父母。您瞧,第谷号出发时我才有两岁,我父母身体非常强壮——人们对我讲,那时候自愿者很难找到——对,您当然比我更清楚。不管怎样——我由一个叔父收养。父母给我留下一封信,在长大后看……马钱德博士!您怎么啦?”

  马钱德摇摇身子倒了下去,他已无法自制。但他明白出了什么事,可以感觉得到黏黏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滚滚淌出。这个最后的、没有料到的打击实在是太残酷。他能够面对五万个被毁的生命并可为之内疚仟悔,但是,一个丢给叔父、只有一封信证明其身份的弃儿却使他伤透了心。

  “我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不杀死我?”他说。

  “马钱德博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如果只是——”马钱德小心谨慎地说道,“我不希望得到什么思典。不过,如果我有可以补偿的办法就好了。可我没有啊,我已经一无所有,甚至寿命也很有限,所以毫无用处。不过,对不起,弗格森先生,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弗格森道:“马钱德先生,假若我没猜错,你是说你在为研究院道歉吧。”

  马钱德点头称是。

  “可是——啊,我不该讲的,可这里没有别人。好吧,让我把它讲出来吧。征服者们昨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这个星球起个名字,投票结果完全一致。你知道他们怎样给它命名吗?”

  “请听着,马钱德博士。他们是用那位曾启迪过所有人生命的人的名字来命名的,那是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他们将它命名为马钱德。”弗格森说道。

  马钱德凝视着他,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马钱德博士!”弗格森关切地探问。接着,他终于担心起来,扭过身来像猿一样四肢着地爬行着迅速去找飞船上的医生。医生曾经给他下达过严格的命令:若病人有任何危险迹象,就要马上叫他。

  他们回来时,猩猩已经死去。他们看看面前的森林,又互相看看。

  “我希望,是昏过去了,”医生说,“这样也许还能挽救。”

  “不过夜里太冷,他会染上肺病死掉的。”

  “已经不行了,”医生尽量自然地说,“不管从任何意义上讲,他都已作古。”

  他弯下腰,抚摩了一下由于同新伊甸园吸引力相抗衡遭到损伤的大腿,然后直起身来,抬头遥望天空中的星球。一颗闪光的绿色星是属于格鲁姆布里奇的另一个星体,非常遥远。最为暗淡的中间有一点,可能那就是太阳。

  “是他将这些星体赐给我们,”医生说,接着扭过身去看城市,“你知道做一个善良的人意味着什么吗,弗格森?这意味着要超越实际生活中的你——这样,即使是你的失败也可以使人们更接近成功——这就是他给我们做的。我希望,他听到了你刚才给他讲的话,我更希望他死去时能记着这些话。”医生说。

  “如果他不能的话,”弗格森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其他人是会记者的。”

  这一天他们埋葬了马钱德蜷曲着的身体。

  这是在这个星球第一次举行葬礼,也是史书记载中的第一次。

  马钱德星的航空中心前的广场上竖起一座碑身上有铭文的雕像:

  星辰之父

  半身浮雕刻的是一只猩猩的形象,它身体蜷曲,坚毅的眼睛逼视着世界。

  人们能得到的是猩猩的躯体,在纪念碑下埋葬的也是这只猩猩的躯体。但是在此矗立的雕像,却属于一个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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