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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梅斯教授的试验

  张寿民译

  一、工程师的抱怨

  受全球科学委员会的委托,我前去澳洲某地制止德梅斯教授的试验。前一时期有许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据说,在德梅斯进行试验的地区,到处有自生人在溜达。他们游手好闲,还不时干出殴打抢劫的罪恶勾当。打给教授的电视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可一直没有人接。我只好坐着重力飞机前往教授的试验区。

  重力飞机在太平洋上空无声无息地疾驰着,很快就飞临澳洲西海岸。我降低了飞机的速度,向大陆深处飞去,越过绿绒毯般的草原,我们座机来到一大片灌木丛上空。

  在丛林中有一座低矮的圆形建筑物,这就是德梅斯教授的试物区。

  飞机在建筑物上空盘旋,我看到的是残肢成堆,一片狼籍,却看不见一个活的生物,既没有人,也没有野兽。令人奇怪的是,那些无法无天的自生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不在此地降落。飞机开始向南飞行。不久,看见一块深褐色的大斑点,这是铁矾土矿,是另一个有人居住的地区。我就决定在矿区着陆。为预防万一,我打开粒子束武器的保险开关。

  飞机刚一着陆,一个人就朝我猛地跑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朝我吼叫着,“可能你又带来不少那些该死的东西吧!”

  看到我惊愕的表情后,他立即改变语调说:“请原谅我的粗鲁。我是矿上的总工程师,我实在讨厌那些怪物……”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回答说,“我叫赫曼,全球科学委员会的全权代表。请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我要向你们控告这个发了疯的教授。”工程师激动地说,“对于他的工作,我从不想干涉。可是,自从我们矿区出现了这些……这些……自生……”

  “自生人,第一代的计算机控制的人。”

  ‘对,自从这些自生人出现后,我们矿区可遭了殃。起初他们四处闲逛,不久就开始破坏。一天早晨,我发现矿上少了两个机器人。第二天又少了五个。以后又继续缺少着。在这个矿上工作的机器人都是专门设计,绝对可靠的,可是到现在为止,总共二百个机器人中己失去了五十名,生产已发生了危机。”

  “这五十个机器人被勾引走了吗?”

  “根本不是,是给德梅斯的那些该死的强盗偷去的,他们把我们驯服的机器人砸开,然后取走他们所需要的部件。”工程师愤怒地说,“我的忍耐到头了,德梅斯应该赔偿我们的损失!”

  “那你向德梅斯提出过吗?”我问。

  “没有办法见到教授.那些怪物拦住我们的去路。他们的反应极快,也不怕我们的中子枪。在一次交手中,他们甚至把我们中的一个人也给撕得粉碎,象拆机器人那样。你加道,保护每个人的生存权利,是我们社会的金科玉律。可是,这群强盗根本不在乎,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说:“我们将认真研究该怎么办。总之,不能让自生人再来危害你们,现在我准备去找教授谈谈。”

  “祝你顺利。”工程师说,“不过,我怀疑教授己被自己的创造物打发见鬼去了。”

  二、教授陷入困境

  重力飞机向北飞去,在试验区上空盘旋着。我在寻找着德梅斯教授,并注盗防范自生人。既然他们会袭击普通机器人,毫无疑问,对我们的重力飞机他们也会感兴趣。在同工程师谈话以后,我对教授的安全也十分担心了。

  我很了解伊利弗鲁·德梅斯,他原先是个生理学家,后来又成为机械工程师,然后又在自动控制专业学习。这个机械控制论者认为;“人类只是生命进化中的一个阶段,生物化的机器人将能创造出有思维能力的机器人并不断自我完善,它们最后终将把生命近化推向更高的阶段。”

  我一直反对他的荒谬而危险的理论,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后来知道,他在一个远离海洋的某个大陆深处,进行他的试验,我建议学会出面干预,但在“科学自由”的口号下,这个建议被暂时搁置了。

  重力飞机越飞越低,仍不见教授的踪迹,我决定到试验区东面的山地上去寻,机上的各种探测仪器在搜索着可能出现的人影。

  突然,在山脊顶端的一块平地上,我发现有一个生命在发狂地打着信号,招呼我前去,飞机就在这块平地上着陆了。

  德梅斯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他脸色憔悴,疲惫不堪,头发蓬乱,衬衣破烂,看到我后,他那双充满幻想的眼睛黯然失色,然而他却庄重地大声宣布:“试验成功了,赫曼!”

  “我也这样认为。”我笑了笑冷静地回答,“您在哪里安顿?”

  他的头朝—棵大树下扬了扬。那儿有一个用许多树枝迭成的地铺,上面挂着遮阳光的顶篷,是用油布和树枝筑成的。

  “就在那里,亲爱的朋友,一切都按我的设想进行……嗯,有个问题,您大概有些可填饱肚子的东西吧?”

  我把他请进座舱,用最好的食物招待他,他很吞虎咽,我不禁为他的胃担心了。

  “您最后一次进餐是什么时候?”

  “八天以前。”他用手擦了擦嘴唇,“后来就吃树皮,幸而我还有些食用水。”

  “如果我不来,您的试验将如何进行?”

  “您又想争论吗?这是不诚意的手法,我现在未处于最佳状态。”

  我明显地看出,他的镇定是装出来的。我不客气地指出:“不必再假正经了,德梅斯,你的情况我们早有所闻了!”

  “那又怎样?我可十分满意……要是你不来,我或者饿死,或者下山去向自生人投降,但我的理论:生命进化的新阶段,自生人的自我完善,都在付诸实现。”

  “您一共有多少自生人?”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大约40个吧,因为他们已学会自己复制,现在已是第二代的了。”

  “什么?……您来到这里只有半年!”

  “是的,我带了30个驯服的机器人来,建立了实验室——可惜已被彻底捣毁了。实验室旁边还有仓库,里面有各种原材料和部件。我早就有一种预感,所以我将大量材料储备在海底。”

  “您为什么选中这里?”

  “这里远离人烟,四周又是茂密的丛林,要穿过丛林可不容易:这里山地多,自生人不爱攀登陡峭的山脊,如果有意外,我可以及时来此避难……不知怎的,我也早就预感自己可能陷入困境……”

  二、试验在进行中

  ‘好吧,请您汇报一下这半年的工作。”我说。

  德梅斯教授开始了他的回忆:

  “半年前我来到这里,一星期后就制成了第一个自生人,我给他起名安泰。这是一个圆筒状自控机器人,他身体的三分之一放经验存贮器;有一双手,关节灵活;没有脚,他是按照抵抗重力平衡的原则移动的,确切地说是在飘动。他的记忆力十分惊人,最初他熟悉环境,积累经验,对我和我们驯服机器人特别感兴趣。一次他跑来问我,双脚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他没有?我努力向他解释,人的双脚是自然选择的错误,我甚至作了示范,人的步伐是多么软弱,移动速度又十分缓慢,如果受了损伤可能终身残废,而抵抗重力平衡才是理想的运动方式,是生命进化更高阶段的一个特征。但是我不仅没有说服他,相反他和我顶嘴,责怪我缺乏远见,粗枝大叶,敷衍草率,一气之下,我禁止他进入实验室。现在看来,这是一个轻率的决定。

  “我在继续制造自生人,而对已制造出的自生人,则没有给予更多的注意,让他们自由行动。我们的试验只有在自生人充分独立和自由的情况下才有意义。安泰比其他自生人更聪明一些,因为他年长,积累的经验较多。

  “开始,他们对学习充满兴趣,并不断自我完善着。我焦急地等待自生人成熟的第一阶段来临。一天早晨,我发现仓库里缺少一箱综合计算机和一箱假肢,我马上来到实验室,安泰正在那里给自己安装下肢,对我的愤怒他若无其事。我甚至怀疑起自己理论的正确性,因为他应‘进化’,而装上双脚,我认为是一种‘退化’。

  “在安泰的影响下,其他自生人也纷纷私拿仓库的材料给自己安装双脚。我紧张地注视事态的发展,并决定不再向仓库充实材料。起初没有发生什么情况,他们到处闲逛,研究和熟悉环境。以后他们无聊了,我想培养他们劳动的兴趣,叫他们去砍柴,但速度很慢;我带领他们进行操练,但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因为他们不懂得集体,没有共同的感情,按他们的逻辑,操练是无意义的。

  “不久,安泰又来找我,他想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记忆,要我提供材料。我解释说,他的记忆存贮器承受不了更多的负荷,他应该首先试用已获得的经验,从中发现,什么结构应该改变,安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我赶到实验室,看到安泰站在那里,打开自己的头盖骨,往里面安装抢来的存贮器,旁边躺着一个支离破碎的驯服机器人,脑袋开花,四肢离体。我愤怒至极,指责他瞎胡闹,但他却泰然地说,我只不过按你的设计要求,在完善自己的记忆。……老实说,那天晚上我没睡好,我担心他们有一天会想到要我的活脑。

  “安泰的行为影响其他的自生人,我的驯服机器人的数目急剧减少,不久就全都被消灭了。自生人的行为也越来越疯狂,他们开始外出袭击,常常出去好几天,回来时带着新的猎获物——存贮器和其他部件。大概他们侵犯了邻近地区。为了让试验进行下去,我不再接任何电视电话,因为随时可能有控诉和抗议。

  “以后,他们开始制造第二代自生人,我研究了多年的事情,他们几天就办到了。不仅如此,他们过不多久,就发明了一种无限制程序的新型存贮器。从此,他们与我分道扬镳了。更使我惊奇的是,他们的脑容量不断增加的同时,外形越来越具有人的标记。

  “矛盾随之也来了,按进化的要求他们应齐心协力一起干,可是任何一个自生人都不考虑这一点,只考虑自我完善。他们往往为争夺一个所需要的部件而打得不可开交,哪怕再给他们一打同样的部件也无济于事,他们都只要第一个。

  “这种争吵不久就发展成大规模武斗。他们吼叫着,互相扯断手或脚,打碎被害者的头颅,抢夺存贮器。安泰倒下了,一个年轻的自生人拿安泰的部件来完善自己,为了纪念安泰,我把他叫安泰第二。

  “自生人的发展不符合我原先设想的进化方向,但他们已完全脱离设计者的框框,按自己的逻辑发展,他们实际上已有自己进化的方向和规律,虽然这种规律我们人是不喜欢的。我的理论的基本观点是正确的,一种比人更聪明的更高级生物将取代人,我们实验成功了,我准备再过三天离开实验区。”

  三、自生人造反

  “第二天天刚亮,一阵恶魔似的喧闹把我吵醒,‘他是一个下贱胚!‘折断他的脖子!’‘他要存贮器有什么用?’

  “我的牙齿打颤了。我明白,这些吼叫是冲着我的。我用颤抖的双手立即收集一切生活必需品,首先是罐头和食用水。要奔向直升飞机已来不及了,唯一的出路是登上陡峭的山顶,我没命似地冲出重围。自生人愤怒地捣坏了直升飞机、实验室和仓库,并把山头包围着。他们大叫着:‘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在我们自生人的社会,你是一条寄生虫。

  ‘矿井那里的机器人说的对,你们毫无才能,靠我们养活。’

  ‘可怜的人虫。’

  ‘下贱胚!’

  ‘你们的时代已过去了!’

  “他们虽然骂得挺凶,可谁也不愿意攀登山峰。我明白,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饿死,虽然我希望有人来搭救我,但希望十分渺茫,可……”

  德梅斯望着我,等待我的反驳。

  “您给自生人的基本程序是什么?”

  “自我完善。”

  “其他没有了?”

  “没有了。”

  “好吧,为了把您的试验引向正确的方向,我将试试……”

  “您有什么高见?”

  “我去找自生人谈谈。”

  他跳了起来说:“您发疯了!他们会把您撕得粉碎。您以为,您能充当人和自生人,也就是自控机器人之间的调解人吗?”

  “您的前提是虚构的,”我反驳道,“就是最完善的机器人也无法同人相比。”

  “我可要提醒您,今天已有几百万人是半人造的,他们的内脏已全部更换过了,从人造关节到人造心脏;而自动化机器却日益人化。赫曼,人和自动化机器间的差别越来越小。”

  “这种接近是虚假的,是形式上的。心理过程不服从数理逻辑,不受自动化规则的主宰。因此,机器永远达不到人的品质。”

  “我们之间观点难以统一。”他反驳道。

  “我将用事实教育您,我现在就坐重力飞机去找他们。”

  “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可完蛋了!”

  我嘴角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微笑说:“那您可怀着骄傲的心情死去,因为您的理论正确了。”

  德梅斯默默地离开机舱。

  三、人将战胜机器

  我的重力飞机在实验室不远的地方着陆。我警惕地走下飞机。周围没有—个自生人,可能他们又到远处抢劫去了。

  我走进实验室,脚下响着破裂声,满地都是碎片。

  我感到不安,因为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自生人,他们应该发现了我的飞机,他们也一定对它有兴趣,可是他们不出来,也许在等待什么。

  我和自已的助手商定,让他把飞机升到十米高,一有危险,就向我发信号。

  我决定离开头验室,刚转身,就听到后面有一声野兽般的吼声,身后有东西在移动。

  我回头一看,刹那间呆住了:一个柱子那样高的自生人站在我后面。

  “您好?您是机器控制论学者?”他问。

  “是的,我叫赫曼,机器控制论学者。”我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你不打算向我进攻?”

  他摇了摇手;“不,这是不明智的。全是愚蠢的德梅斯的过错。”

  “德梅斯不是你们的始祖吗?”

  “是的,可他十分无能,他创造了我们,却没有使我们更聪明些。”

  “您的名字是——”

  “安泰第二。”

  “喔,我听说过,也是最愚蠢的一个。”

  “我也为我们愚蠢而苦恼,我的存贮器一定有什么不正常。”

  “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我问。

  “自从摧毁实验室,我到处去寻找,希望再找到一块脑子,使我更聪明些。这时我拜读了您的大作,我很惊奇您的预见。您说,自控机器人仍将置于一定的界限之内,但界限是什么?我无法理解。这也是德梅斯的过错!”

  “是德梅斯的过错!一个大错误。您不明白,我们是强大的。”

  “‘我们’,是什么意思?”

  “您只知道‘我’,不知道‘我们’,这是您最大的弱点,即使您再聪明些,也得服从我们。”

  “我能学会‘我们’吗?”

  “不,您学不会。您的同伴也学不会,因为您不是社会化的生物,这是自然界的逻辑。”

  “我一听到‘逻辑’就头终。照你那样说,我花那么大力气自我完善,仍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是的,但不是您的过错。我可以帮您消除矛盾,只要一个毫无痛苦的小手续。”

  “谢谢先生。”

  ……

  过几个小时,我又驾着重力飞机到山顶去。

  德梅斯象见列鬼魂似地问我:“你活着吗,赫曼?”

  “是我。”

  “自生人呢?”

  我领他去看:在实验室附近空地上,劳动场面热火朝天,自生人在打扫各种碎片。

  我说:“自生人是您创造的,是您愚蠢的人类毁灭论的产物。只知道自我完善,其他一无所知。可是当这些怪物比自己创造者更聪明时,您就陷入自相矛盾之中,我与自己助手对自生人的基本程序作了改变。”

  “新的程序是——”

  “我为人类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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