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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人

  路亦译

  这个短篇是一篇最别出心裁的故事。作者是英国印第安人中第一个成名的科学幻想小说作家。指出这一点,并不是出于任何种族上的原因,而是因为这篇故事特有的哲理不是来源于西方思想,而是植根于印第安文化。这两者之间是有质的差别的。

  道小姐挨着那扇观察窗向里一望,顿时觉得白己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了。她连忙用手捂住嘴走开。

  桑特尔大夫轻轻地扶住她的胳臂,领她走到一张沙发前,让她坐下。这张沙发背对那扇观察窗,所以她就看不见那个令人作呕的景象了。

  道小姐觉得好了—点后,就勉强地笑了笑说,“你倒是提醒过我。”

  桑待尔大夫没有笑。他说,“看惯以后就好了。我是个医生,看见血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种情景还是使我感到不舒服。从生物学的眼光来看,他这种现象是不可能的。”

  道小姐略露厌恶地说,“简直不像是人。”

  桑特尔大夫说,“这就是政府派你来作决定的原因吧,老实说,我倒很高兴他再也不用我来操心了。”

  “我想再看看他。”

  桑特尔耸耸肩膀,点燃了一支卫生香烟,然后陪她一起走到观察窗前。他对她的不自在好像很有兴趣。

  道小姐又接近窗前向里望去。这一次她觉得不像上一次那样恶心了。

  里面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年青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儿,肌肉很发达。他一丝不挂地站在房间中央,没有理过的黑头发长得一直崔到他背后的腰部,他的胸膛上有一道裂开的伤口,鲜血汩汩不停地从伤口中冒出来,顺着他的腹部和两腿流到地上。

  “他为什么要笑呀?你看他还蹬着眼睛在看什么?”道小姐一面问桑特尔,一面目不转晴地盯着这个青年人。

  “不知道,”桑持尔打趣地说,“你去问问他吧。”

  “我对你的幽默不感兴趣。”道小姐从紧闭着的嘴里迸出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

  桑特尔大夫不自在地笑了笑,耸了耸肩膀。他的卫生烟已燃到了尽头,快要熄灭了。他随手向墙边的垃圾箱里一掷,香烟屁股倏忽亮了一下,就飞了过去。

  “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吗?”桑特尔讪讪地打趣,想找个台阶下。

  道小姐从观察窗前转过身来,她面带愠色,目光逼人,恶狠狠地说:“谈谈他的事吧,”她发出的每一个词都冷得像冰,“他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桑特尔觉得很没趣,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点点头说:“他没有名字,至少没有正式名字。我们叫他‘乔’,这是个绰号。我们之所以给他达个绰号是因为……”

  “真有意思,”道小姐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是到这里来听讲笑话的,更不是来了解他的绰号的。”

  “客气一点,好不好?”桑特尔也冷冰冰地对她说。他在想,真是可惜,要是这个女人懂得向人笑一笑,她看上去也许会有点迷人。

  “政府给我工资是让我来工作的,不是让我来讲客气话的。”她的声音冷若冰霜,毫无情趣。她转过身来,面对桑特尔大夫,这样她就看不见那个流血的青年人了。“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多久了?”

  “我的报告里都写着,要是你想看的话,我可以……”

  “我想先听听你说个大概,然后再看你的报告,我相信你的报告一定很详细。”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是呀,相当详细。”桑特尔大夫回答说,他的口气也不怎么太客气了。

  他转过身去,避开道小姐,望着那个流血的年青人,简短而又平静地说:“他今年大约二十三岁,从他生下来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真是不可思议!”道小姐说着,不由自主地沉思起来了。“所有这一切都证明是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不可能有捏造,也不会夸大,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道小姐接着说:“就照你说的吧,那么你是怎样治疗这种病例的呢?这是不是某种形式的血溃症呀?”

  桑特尔大夫摇摇头说,“如果这是一种什么血溃症的话,那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病例了。而且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心理上的病态竟会引起这样严重的生理机能失常。”

  “不过,能不能用某种外科手术来试试?”道小姐开始讨论起治疗方法来了,“用某种化学疗法可能会……”

  桑特尔大夫使劲地摇摇头说:“从他来到这里的七年当中,我们什么疗法都试过了,心理化学疗法,原体重整疗法、单项的生命回授疗法和综合的生命回授疗法等等,毫无作用。生理学上不可能有他这种病例。”

  “他的流血量是多少?”她问道。

  “没有一定,大致上每小时流二、三品脱。”

  “这不可能,”道小姐惊讶地说,“没有人能流……”

  “他能,而且流了。”桑特尔大夫打断了她的话,“他的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否则他早就应该死了。你别再问我他为什么了。”

  道小姐转过头去,望着那个静俏悄地站在房间中央的流血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鲜血不断地从他胸部的伤口中往下流,流到他的脚下汇成一滩郁积的血泊。

  “够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从观察窗前转过身来走开、“请你领我到我的办公室去吧。我现在想看看你那份报告了。”

  两个小时以后,桑特尔大夫的报告的最后一页从道小姐没劲的手指中滑落下来。她想这个不断流血的人在人类生理史上真是绝无仅有。像他这样出血,按理说早就该死了,怎么会活下来呢。她伸过手去打电话。当她在电视电话机上按桑特尔大夫办公室的号码时,自已的手指可实在有点不听使唤。

  荧光屏上显出了桑特尔的脸,通红发亮。

  “马上到我这儿来报告。”道小姐有点吆喝地说。

  “亲爱的,我看不用了吧,”桑特尔大夫笑笑说。“你该记得,我已经不管这件事了。”他说着端起平底酒杯喝了一口。

  “你在喝酒!”道少姐没好气地说。

  “既然你说我在喝,那就在喝呗!”桑特尔大夫随和地承认,并对她侧脸笑笑,“你也来跟我喝一杯怎么样?”

  “你这个无聊的家伙真讨厌,我得提醒你,你还得对我认真负责。你虽然在这件事上解除了责任,但得遵守命令,必须在各方面尽量跟我合作。”

  “我不是在合作吗?”桑特尔大夫咕咕哝哝地说,“我不来打扰你,你也别来打扰我。”

  “不许你这样放肆!”她勃然大怒,“你不想想你在跟准谈话。”

  桑特尔大夫沉思了一会儿,他的脸紧崩崩地。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呢。于是他就冷静了点儿,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作为过场。

  “怎么样,冷静得可以回答几个问题了吧?”

  桑特尔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醉得足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我可不能清醒地回答。”

  “我是在尽量地同情你呢,”道小姐的口气中带着点谅解的味儿,“我知道你对我不满,这是很自然的,你被解除这里的职务毕竟有我的责任。”

  桑特尔大夫耸耸肩,对她的话表示不屑理睬,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桑特尔大夫,我们都是职业医生,”道小姐带着劝诫的口气说,“在这种事情上,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意气用事无济于事,我们的目标应该是……”

  “见鬼,你说起来倒容易,”桑特尔大夫咆哮着说,“你根本没有目标!”

  “够了,谢谢你别说了。”道小姐说完就紧闭上双唇,一股怒气。

  “不,我还没有说够呢……”桑特尔大夫冲口而来,“你不能……”

  “不谈这个问题了!”她大喝一声。

  一阵难堪的沉默。

  道小姐换了个话题,打破了沉寂。她问道“他的父母怎么样?”

  “你不是看过我的报告了吗?”

  “报告上说,他们是自杀的,但没有具体或详细地说明。我得要了解得更详细一点。你的报告应该很详细,可就是没有有关他早年生活的资料。我需要了解……”

  “那你去问纳塔里吧,他可以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边说边耸耸肩,好像是说他已撒手不管这件事了。

  “谁?”

  “纳塔里,他的伯伯。他每个礼拜来看他的侄子。在我们发现这个流血的青年人,并把他收容到这里来之前,纳塔里经常把他带到节日的集市上去展览。如果你翻一翻我报告后面的帐单,就可以看到我们为了取得研究他侄子的权利,就得付给他一笔小小的款子。我门每星期发—次钱,所以纳塔里就每星期来一次,拿钱并同他的亲戚谈谈。”

  “你说他跟他的侄子谈话吗?”

  “是呀,这真是有点怪。纳塔里每星期要同乔谈一小时话。我不知道乔听懂了纳塔里对他的谈话没有,反正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乔有什么反应,七年当中从来没有过。”

  “这个纳塔里每星期什么时侯来?”

  “他现在就在我办公室里。他每星期带给我一品脱威士忌酒。这是他自己做的酒,味道好得让你不相信……”

  道小姐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气呼呼地一按电纽,把电视电话挂了。

  她连门也不敲一下,就把桑特尔大夫的办公室的门推开,只见他两只脚搁在写字桌边上,—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拿着一副纸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印第安人,上身穿一件破旧的法兰绒衬衫,下身着一条褪色的蓝斜纹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破破烂烂的皮靴。

  “你押一毛,我再加一毛,”桑特尔大夫一面说,一面把一角钱使劲地往桌上的零钱堆上一摔。

  “你是纳塔里吗?道小姐走进房间,不客气地问道。

  他们俩人故意理也不理她。

  “别忙,你加一毛,我加两毛五。”那个印第安老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牌。

  桑特尔大夫咬了咬下嘴唇说;“别吓唬人,我知道你没有爱司了!”

  道小姐走到桌子前,一把把牌从桑特尔大夫的手中夺了过来,有几张牌被撕碎了。

  桑特尔大夫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你这个傻婆娘,我已经赢他了!”他想把散在膝盖上的牌拾起来。

  “她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呀?”纳塔里赶紧把自己的牌拿得离她远一点,唯恐她也来抢。

  桑特尔大夫把手里的碎牌在桌子上一撒,叹口气说:“是呀,是个政府里的疯子,她现在负责照料乔了。”

  纳塔里皱了皱眉头,把手里的牌朝天一甩,摊在桌子上,“这就是说,她想要问问我亲戚的事了。”

  “当然啰,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好吗?”道小姐对纳塔里说。

  纳塔里耸耸肩膀,看来是免不了要走一遭了。

  “你还欠我十二元钱呢,”他起身走出办公室时对桑特尔大夫说。

  “我哪老欠你钱呀,”桑特尔大夫咕哝了一句,眼睛却盯在纳塔里的牌上,心想这家伙倒是真的有张爱司。

  “坐下来吧,纳塔里,我们得好好谈一阵子,我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你。”道小姐把一盒新的录音带放进了录音机,然后把录音机打开。

  “要是我以前对桑特尔大夫讲的时侯,他把我的话录下来就好了,现在就用不着我再唠叨了,”纳塔里说,“我已经讲得厌烦了,这次你把我的话录下来,免得我以后又得再讲一遍。”

  道小姐轻轻地拍拍录音机,表示赞同地说,“没问题,这架录音机可以把你所讲的一切全部地录下来,我担保你以后不要再重新讲了。”

  “你想听我什么都讲吗?”

  “对,什么都讲。”她回答说。

  她刚开始问问题,纳塔里就抬抬手说,“我来从头至尾讲吧,这样可以省点时间。我讲完后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不想花大多的时间,我得去找桑特尔大夫,别让他溜了,他还欠我十二元钱呢。”

  纳塔里把手放到胸口上,隔着衬衫右边的口袋搔了搔痒。

  “那也好,”道小姐表示同意,“你能不能从他的父母讲起?我想知道……”

  “他害死了他们。”

  “什么?”道小姐大吃一惊。

  “他害死了他们,”纳塔里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他出生的那天我在场。他生下来不到一小时,他的父母就死了。是他害死了他们。”

  道小姐如坠五里雾中,“这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能……”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让我讲完了你再问。”纳塔里有点非难地说,他傲慢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

  道小姐回到她的座位前坐下,紧闭着嘴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他的父母是医务人员,两人都很强硬。我兄弟更是强人里的强人,但这小子比他的父母更强硬。”

  道小姐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脸色说,“你别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原始的迷信……”

  “我以为你会把你那张笨嘴闭起来,让人把话讲完。我把这些话都告诉你,希望我以后来看我的亲戚时。你再也不会来跟我纠缠不清。我知道你们这帮吃衙门饭的入,老是折磨人家……”

  “别打岔!”道小姐生气地说,“我的老天,你就讲讲他父母的事吧!”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我兄弟和他的老婆对这个世界非常厌恶。我知道他不想活下去。他老婆也知道,而且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当他们决定走这条路时,她已经怀着这个孩子了。这一点他们可没料到。他俩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过,他们不愿意为了孩子而改变决定,夫妻俩就进山去找他们要走的路去了。这时候,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道小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把身子往椅背上靠去,她想,真是啰嗦,看来他是想漫无边际地瞎扯下去了。她已经觉得有点后悔了,不该叫他来唠叨。

  “他们夫妻俩走到高高的山上,躺下来准备自杀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小子竟在娘肚子里对他们讲起话来,而且怒气冲冲,强硬得很。夫妻俩向高处跑去,准备在这小子强硬得使他俩受不了之前跳崖自杀。可是,这小子在悬崖边上阻止了他们,并迫使他们回头走下山去。此后四个月里,他们夫妻俩就成了这小子的俘虏。”

  “你当真打算跟我讲……”道小姐厌恶地说。

  纳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他把两只手在眼面前晃了晃,一双眼睛好像盯着远远的什么地方,然后学着她的声音说,“我刚才见到一个幻象。我看见你跟桑特尔大夫在地上拥抱,突然一幢房子倒下来把你们压碎了。”

  “我不想开玩笑。”道小姐说,她脸色铁板。

  “有人想,”纳塔里也板着面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把话说完,并把我讲的全录下来,免得我以后再讲,从来没人让我把话说完。”他抱怨地说。

  “老天呀,这能怪谁呢!”道小姐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废话。”她把录音机关了。“你有闲功夫,我可没时间听这种废话。”她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向外走去,“你走的时侯,把门关上。”她对他说。

  纳塔里走到办公桌后边,在道小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把椅子往后一翅,把靴子后跟搁在桌子上。他把录音机的话筒转过来对看自己,然后按了一下录音开关,开始对话筒讲起来了。

  “这一回好了,可以把什么东西都录下来,”他接着就继续讲他兄弟的故事。“此后四个月里,他们夫妻俩就成了这小子的俘虏。在他出生之前五天,这小子开始害怕离开娘肚子了。他害怕的时间并不长,但他老子却越来越害怕,终于背着他把毒药放在吃的东西里。于是他们三人都吃了这种毒药,他爸、他妈和这小子。”

  “这小子感觉到了毒药,就把自己肚子里的毒药化成了水。他心里感到非常悲伤和忿怒,因为他父母不想让他活下来。他们夫妻俩也确实是不想让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因为他们厌恶这个世界。但由于他的力量比他们的力量更强,所以他们就无权为他作选择了。这小子没有把他父母体内的毒药化成水,因为他恨他们,恨他们无力对付这个世界,而自己却被这个世界捣碎了。当毒性发作的时候,我兄弟俩夫变痛苦得要死,但一时又死不了。

  那个时侯,我一直同他们坐在一起,我坐在我兄弟和弟媳的旁边,他们俩在痛苦的挣扎中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我。我兄弟夫妻俩在垂死地嚎叫着,而这小子却在惩罚他们,惩罚他们无力对付这个世界,而让这个世界把他们自己搞垮。我纳塔里当时也不想看到这小子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害怕他生下来。可是我无办法,也无所作为。他就生下来了。

  谁也没料到会生下这样一个孩子来,他一生下来就流血。血从他胸口不断地流出来。我原来以为他会像火一样地暴燥,或者外貌吓人。可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断流血的小孩,而且也不会张口哭喊。

  他爸爸把他提起来打了几下,让他呼吸起来,然后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就走出房子去了。不一会,我弟媳爬起身来,拖着两条无力的腿,摇摇晃晃地也跟着他丈夫走出去了。我那时正忙着想把孩子胸口的血止住,他们的行动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跑出去,只见他们夫妻俩人肩并肩地躺在屋前庭园的地上。走过去一看,他们已经咽气了,五天以后就腐烂了。

  我把孩子抱回家去,我老婆一看见他那个流血的样子就恶心得生了病,不久就死了。后来我就带了这个流血的孩子出去走江湖,到处巡回展览。那些白人看见他那个流血的样子并不恶心,更不会作呕送命。

  白人们为了见识见识这个流血的人,甘愿在蓬帐外面排队等侯,并付大价钱。他们都想看他不断地流血,看了以后也不会恶心或送命。后来,政府里的人来了,他们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并让我在一张小纸片上签字。我签字后他们就给了我一笔钱,于是他们对他就可以爱怎样干就怎样干了。我把他交给了政府里的人,这就是我要讲的东西,而且都是真的。

  现在我每星期都要来跟他谈谈。我知道他力量太强了,所以没有名字。我正在等他有个名字。我现在讲这些事情是为了以后不要再重复讲,同时也是向一切同他打交道的人提出警告,他现在还不想干他将来终有一天要干的事。不要挨他太近,也不要去惹他,因为他毕竟跟你们不一样。这二十三年来他一直在积聚力量。这就是我要讲的全部内容。”

  纳塔里关掉录音机,自己觉得有点好笑,因为谁也没有听他的讲话。他轻轻地关上门后,就去找桑特尔大夫要十二元钱去了。

  道小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她对她自己有没有胆量和兴趣去干这件事,的确是有点拿不走主意。不过,她还是狠了狠心,走进了那个房间,心里一直在对自己说,他肯定不会对她有恶意的。

  房间中央地板上那滩血已经凝结得快流不动了。年青人站在一个浅浅的血潭中,那是他自己的血液汇成的。他的身子一动不动,血不停地向地板上流去,微微起伏的胸脯表明他在呼吸。

  “你听见我说话吗?”她关上了门,紧张不安地问他,两眼盯在他脸上。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但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似的。尽管他胸口的血不断往下流,但他好像毫无痛苦。

  “我不会伤害你的。”道小姐慢慢地走近他,手里拿着一只实验室用的小烧杯。她的目光稍微从他脸上在下瞟了一下,把小烧杯放在他胸前的伤口下。她觉得刚才跟他讲话是多余的,显得自己有点傻。因为她现在显然认为他跟白痴差不多,她说的话他连一个字也不懂。

  道小姐别扭地站在他身旁,小烧杯里已灌满他的血液。这个赤身裸体的人好像不知道她在面前,但她仍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这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有着某些使人害怕的东西,在他胸前不断往下流的鲜血中,使人冥冥然地感到一种威胁。他看上去并不因不断流血而显得脆弱,相反,他好像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无足轻重而不屑一顾。

  她拿着灌满了血的烧杯向后退去,她每退后一步就觉得更安全一点。他瞪着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她在他的凝视之下早就觉得很不舒服。

  道小姐一面退一面看着他,等她刚转过身来向门外走去时,他突然动起来了。她赶紧转过身来,一阵恐惧像潮水般地向她涌来。这个不断流血的人用自己的手当杯子放在胸前的创口下,让血流到掌心里。

  他慢慢把手抬到嘴边,喝起自己的血来了。道小姐顿时晕了过去,

  桑特尔大夫在门口发现她躺在地上,她头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小滩鲜血正在开始变黑。她拿到房间里去的那只烧杯不见了。

  “怎么回事?”桑特尔大夫把她扶到沙发前坐下,然后俯下身来问她。他的嗓子虽然很哑,但却显得特别温柔。“来,喝点这东西吧。”他把一小杯威士忌放到她嘴边,“它会使你的神经坚强一点。”

  道小姐无力拒绝,威土忌使她的喉咙发烧,她咳了几下。桑特尔大夫让她喝了一口,这一下她几乎要呛出来了,但却非常见效。她脸上有了点血色了。

  “他……他……他竟喝自己的血!”她有气无力地说,显然还有点歇斯底里。

  桑特尔大夫全神贸注地倾身而听,他的脸上显出特别注意的样子,举止也变得急切而有力了。

  “你能肯定吗?”他追问道。

  “真的,我敢肯定,”她口气叹又流露出平常那副不可侵犯的凶劲来了。

  “你能肯定,绝对肯定他喝自己的血吗?”桑持尔大夫再次急切地问她。这个答案好像对他重要得不得了似的。

  “当然我敢肯定。该死,真是令人恶心到顶了!”她皱了皱鼻子,“这个讨厌的畜牲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我拿烧杯去盛了一点……”

  桑持尔大夫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哑着嗓子问道,“你拿烧杯去盛血?”

  她点点头,被他这种奇怪的举止弄糊涂了。

  “老天呀,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他喃喃地说。“又发生了!”他脸上露出一种畏惧的神色。

  “你究竞在说什么呀?”道小姐问他。

  “当我听到你尖声叫喊时,我就跑来了。我是第一个赶到你身边的。你躺在门口,头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大滩血迹。房间里的地板上没有烧杯,过道里也没有。”

  “别开玩笑了!我明明拿着烧杯。干吗要如此大惊小怪,难道为一只……”

  桑持尔大夫转过身去打电话,他拨了拨保安处的号码。

  “霍布曼吗?我是桑特尔,请你派人把473号房间好好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一只烧杯。有必要的话,就把他的吃饭的时间往后挪一下,但一定要把那只烧杯找到。”说着他就把电话上的电视屏幕关了。

  他望了望道小姐,她脸上茫然若失,其名其妙。她刚张口想问,他就说,“这几个星期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们的监测仪器老是测到一些不正常的活动信号。这些仪器还不够先进,不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心搏和皮下的电流反应波动得很厉害。”

  “可是这跟烧杯有什么关系呢?”道小姐问道。

  “我正在找答案呢,一星期前,当监测仪器上出现不正常的活动信号时,他房间里墙上的观察窗不见了。”

  道小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见了?怎么会呢?”

  桑特尔大夫脸色阴沉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在他房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些溶化了的玻璃屑。不过,使我感到最不安的是我们觉察不到他的心脏冠状动脉活动。足足有两个小时,他的血液在循环,但他的心脏却不活动。”

  “他不像是个人,是不是?”道小姐说。

  “我不知道,”桑特尔大夫茫然凝视着前方,“我实在不知道。”

  送饭的工友把饭车推进门去。那个不断流血的人呆呆地望着他。七年来,他每次送饭去,血人总是这样望着他。

  “乔,汤来了。”送饭人说。这时他才发现门背后有两个人,他们正在检查地板上两条溶化了的玻璃痕迹。

  “喂,把车停在那边。”两人当中的一个说,“等我们检查完以后再给他吃饭。”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这一回又是什么不见了?”

  “没啥了不起的,”另一个人咕咕哝哝地说,“不过是实验室里的一只玻璃烧杯罢了。”

  “乔,你真丢脸,”送饭的人对站在房间一动不动的血人指手划脚地说,“你干吗要去偷这玩意儿呢?”他说完就把车上面的盖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副手套。

  “我现在给他吃饭不碍事了吧?等你们两位老兄检查好以后,我再替他冲洗。”他一面说一面戴上了手套。

  “你干你的吧,我看我们是检查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送饭的人打开饭车侧面的—扇小门,从里面端出一碗生肉放在血人前面的地板上,然后又从另一辆饭车里拿出一大碗生蔬菜和一把很大的长柄木勺子。

  他从墙上的框框里拿出了一只水龙头,开始一步一步向血人那边退过去,原来卷起来的水龙带子跟着他伸长拉直。当水龙带子到头时,他就转过身来。

  血人已用脚把地板上的碗踢翻了,他正在用手当杯子喝他自己的鲜血。

  “这是你正在找的东西,”桑特尔大夫说着,递给道小姐一块夹板,上面夹着各种各样的化验单。“他的血型是O型,我们已经对他的血液进行过几百次化验,化验证明他的血液完全是正常的。他的血液跟普通人的血液相比,除了对某些疾病抗病力较强以外,其它都一样。政府不让我们使用他的血液是没有道理的。他的血液适合各种血型的人,而且按照他的造血速度,我敢打赌,他一个人的血液就可以供给全市的需要。”

  “你说得对,我们是要使用他的血液,”道小姐说,“我们还要使用他的许多其他东西,这就是政府派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就是说,政府改变政策了,是不是呀?”桑特尔大夫问道,“为什么呢?”

  “我们已把他的血液输入到一些囚犯体内作试验,结果证明无害。你已经对他研究了七年,请你告诉我,你认为像他这样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桑特尔大夫慢慢地点了一支烟,探索性地对她望了一眼。

  “你听了纳塔里的解释了吗?”

  “这个疯子,”道小姐对纳塔里嗤之以鼻,“我想我们还是稍为研究一下染色体骤变的理论吧,别去听像纳塔里这样毫无知识的人的一派胡言。”

  桑特尔大夫耸耸肩膀说:“说什么原因都可以,我也作不出一个有知识的估计。纳塔里的说法是我们拥有的唯一根据。”

  “请你记得明确一点,”道小姐说,“我们有些什么样的生物学根据?”

  “有生物学上的根据说明染色体歧化现象,他有六十四种成对的染色体。我到现在还不能断定它们的确切结构。他的染色体看起来全是正常的。我想,从严格的技术意义上来说,这就使他跟我们一样是人类。不过,他那些额外的染色体倒是很异常的,看上去完全是一种新的结构,不像是我们所熟悉的那样。这种情况完全超出我们的阅历范围。我想我现在讲的比我报告里写的要具体而详细得多了。”

  “你说从严格的技术意义上来说,他是个人吗?”道小姐问道。

  “我说他是人。”桑特尔大夫说。

  “很好,那我就可以最后下令进行这个计划了。”道小姐说。

  “什么计划呀?”

  “我们要把他转到城里的军医学院去,把他解剖开来做组织再生试验。他的细胞基质很有希望,具有再生能力,好像能起生物合成代谢作用似的。”

  “什么!”桑特尔大夫跳了起来。“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不是谋杀吗!组织细胞的基质合成到现在还没有超出实验阶段!我们现在还没有技术来激发脑组织和神经组织的再生!老天呀,我的女同胞,你可不能开玩笑……”

  “我对我们在组织再生领域里的短处相当清楚,”道小姐冷冷地说,“好几年以来,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原料而已。我们至今还没有成功地产生一套成长得不错的神经系统,也不能成功地用无性生殖创造出一个人来,不过,这些事情跟这个病例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你这不是杀他吗?而目的又是为什么呢?你自己不是也承认一系列的研究试验都是浪费时间吗!”桑特尔大夫狠狠地责问她,他气得满脸通红。

  “桑特尔大夫,请你小心点!”她警告他说。“我对你的措辞不当很不高兴。我们不是要杀他。我们做的第一批组织再生试验的人至今还活着,勉勉强强地活着,他们的躯体仍在活动,他们的细胞也在生长,只不过是他们的头脑已经死了罢了。”她笑着说,

  “这仍然是谋杀!你没权利这样干!”桑特尔大夫的目光从道小姐身上移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讲的这些话可能被认为是叛逆。

  “桑特尔大夫,你最近一次忠诚审查是什么时候做的?”道小姐问他,“我几乎认为我刚才听见你讲了一些反对政府命令的话。你不是已经同意把病人准备好,让我明天早晨把他转走吗,是不是?”

  “当然”,桑特尔大夫悦。“他明天早晨就可以转走。”

  “而且我还听你用了‘谋杀’这个词,是不是呀,桑持尔大夫?我的确听见你用了这个词[我敢断定,塔尔伯恃将军一定会对你的态度非常感兴趣。”

  桑特尔大夫转过身子,开始向房间十:走女、来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桑持尔大夫I”他转过身来望着她。“我倒真不是一个不好相公的人,”说如照说。“你是一个很有名望的出色科学家。我过去处‘望过像职这挥的人。我愿意宽容那些脾气有点古怪的/i们获对叛适用昂线是划得很清楚的。”

  他的神情茫然若失。

  “你照看这个病人已经七年了,所以护着他一点是很自然的。”她又来打圆场了。“你把他人格化了,失去了你自己的客观性。可是你应该像我一样了解,这个不断流血的人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呆子,从他出生以来智力就迟钝,毫无治疗的希望。你肯定很明白这一点,是不是呀?”

  桑特尔大夫呆呆地看着她,一切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我能得到你的合作,那我就好办多了,”她继续说道。“你在这方面的研究已有七年经验了,你可以帮助我们解决一些我们可能要碰到的疑难问题。这的确不是一个一般的病例。它需要特别的处理过程,而你的合作可以使这种过程成为可能。”她对他笑了笑。“我的报告可以是很积极的,那就要看你了。”

  桑持尔大夫勉强地笑笑,“好吧,”他说,“我将尽我所能跟你合作,另外,我对我刚才的态度表示歉意!”

  道小姐点点头,“好,现在我们先来计算一下,他在四十八小时内能产生多少血液,看看他的再生能力。”

  桑待尔大夫在他桌子上的计算机上按了几下数字键。

  血人继续在喝自己的鲜血。那两个检查地板上玻璃屑的人早就溜走了。

  一个警卫人员打开门向里望了望,血人好像不知有人在看他,警卫赶紧锁住了门去打电话结桑特尔大夫。

  桑特尔大夫领着道小姐到来时,刚好看见那扇厚实沉重的门正在向外凸出来。

  “他发野性啦!”道小姐尖声喊道,只听见咔嚓一声,门的铰链就拧断了。血人破门而出,他冲着他们走过来,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鲜红的血迹。

  道小姐拼命叫喊着逃跑了。桑特尔大夫站在那里不动。血人从他旁边轻轻地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地向走廊尽头走去。他行动迅速,劳若无人。

  桑特尔大夫跑到血人前面去,伸手想挡住他,可是两手一碰上他的身子就沾满了鲜血滑开了,没能让他停下来。这时,桑特尔透过玻璃墙看见走廊尽头的出口处有一群警卫人员围在道小姐周围。他一把抓住了血人的手,想把他拉住,可是自己却反而被他拉跑了。血人一停不停、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

  道小姐站在警卫中间,他们给她围成了一道人墙。桑特尔大夫明白,在血人还没有走出走廊门之前,她就要下令他们干什么了。

  “瞄准他的脑袋!”她大声喊道。

  一阵闪亮的火光向血人脸上直射过去,他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

  桑特尔大夫冲到血人旁边蹲下身来,把手放在他胸口上。“他还活着”,他喃喃地对自己说。

  “好,打得好,”道小姐对那些警卫的枪法着实夸奖了一番,然后就下令说,“你们过来几个人把他抬到实验室里去。”

  “他的脑袋损伤得厉害不厉害?”她问道。“他还活着吗?反正死活都没关系,可不能再发生像刚才那样的冒险插曲了。我们倒还不如在这做完解剖好,这样可以省事一些,否则还得把他冷冻起来运走。现在我们对他的能力可更了解了。”

  几个警卫人员把血人的尸体抬走。

  “他还活着,”桑特尔大夫说,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楚。“他还有很大的生命力。”

  道小姐披上了一件做手术时穿的白大接,鼓上了口罩。她问道,“桑特尔大夫,你有没有把握一个人做这个解剖手术呀?我可以派飞机去接人来帮助你。”

  “完全有把握,”桑特尔大夫说,他正在俯身检查解剖桌上的尸体。“我马上就开始,你现在最好还是走吧。”

  “我将在城里的军事基地上等这具尸体;”道小姐边说边走到解剖桌旁,站在桑特尔身旁,她的口气冷漠得像往常一样。“你要明白,我还得向塔尔伯特将军汇报你那些叛逆言论。”

  桑特尔大失点点头,但没有朝她看。

  “不过,你的行为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进。这个我也会在报告里提到的。你一个人在过道里赤手空拳地想阻止这家伙跑掉,尽管有点愚蠢,但不失为一种非常勇敢的行动。你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我能够作主的。塔尔伯特将军是唯一能作决定的人,我可不能。也许经过一段时间的重新训练后,会重新委派你工作。我可以肯定地说,像你这样有名望的人是很容易重新得到重用的。只有笨蛋,或者是卖国贼,才会反对现有的社会体制。”

  桑特尔大夫好像连听也没有听,他把注射管的针插进了血人尸体的手臂,好像替他注射了些什么东西。

  “像这样一个有力的躯体竟然没有头脑真是太不像话了,”道小姐若有所思地说。“真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大的力量把门都砸坏了。”

  “是呀。”桑特尔大夫闷闷地作答。

  道小姐拿下了口罩,转身要走。

  “等一下,”桑特尔大夫说。“请你把桌子底下的手术钳盒子递给我再走,好不好?”

  道小姐弯下身去找,“我怎么没看见……”

  桑特尔手里的解剖刀利索地切断了她脖子右边的颈动脉管。道小姐的身躯痉挛地扭了一下就噗嗵一声倒在地板上。

  “是呀,”桑特尔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一个好好的躯体竟然有这样坏的头脑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约莫花了二个多小时把她的躯体解剖开。当他结束的时候,血人好像在恢复知觉。刚才打的那一针激素起作用了。

  桑特尔一面把解剖开的道小姐的尸体放进液体氮箱中准备运走,一面看着血人的活动。

  血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打量着桑特尔,他的眼中充满了活力,闪烁着不成熟的智慧光芒。他从桌子上文质彬彬地爬下来,站在地上。他胸口上的伤口已经先全好了。

  “我明白了,”桑特尔说。“我明白了。”

  我看人家行医开刀,我自己也行医开刀。除了招来麻烦之外,一无所得。

  我总是从好的方面想问题,我为青年妇女哭泣。除了招来麻烦之外,一无所得。

  我听说这些字写在他身上。他使我把她杀了。我不得不这样干。

  我不后悔。我明白,明白就够了。

  ——保罗·桑特尔

  (这份绝命书是在保罗·桑特尔大夫烧焦了的遗骸附近发现的。据警察局说,他身上显然浇透了一种易燃性的液体,然后点火自焚。警察局的报告说,保罗·桑特尔大夫在精神化学科学方面有贡献,曾两次获得诺贝尔奖金……摘自《市内电讯报》)

  血人那种不断流血的毛病已经好了,他不慌不忙地向门口走去。他想起了喝血的滋味,但现在不需要再喝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中有股力量在向他吸来。他挣扎了一下,两脚使劲站在地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围世界的景象使他眼花缭乱。血人伸开双臂,让天空中那股力量把他吸离地面。

  他吸足了气然后又猛吐出来,发出了一声呼喊。他的嘴唇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没有声音。

  然后,他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说话了。他的手指握住了天空中向他伸来的手,于是他就在云端中无影无踪了。

  不流血的血人消失了,但他还会回来。等他回来时,他又要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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