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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迈克唐纳有个农场

  赵轶迅译

  我通常是颂扬凯撒的所作所为,而不是把一切隐藏起来。

  该死,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农场就在我们面前:碧绿、绵延起伏,围场和水槽星罗棋布点缀其间。它看起来像那种孩提耐代你总盼望父母会带你去的地方:那种充满神奇的世界。

  唔,这个世界可能不再有神奇,但这个农场却充满了神奇。

  农场是凯撒·克劳迪亚斯·迈克唐纳的杰作。迫于公众压力,他最终不得不同意把这个地方对媒体公开。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姓迈克奈尔。我也有名字,但我觉得这个姓可能更令人难忘,所以我通常用它署名。我为芝加哥地区最大的有声新闻社《太阳社》工作。我刚停下关于比利·契弗的报道,他最终把跟他好多年的警察给打发掉了。我希望通过努力工作可以建自己的专栏。

  一个谁也不太了解的家伙,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家伙。迈克唐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让他的名字家喻户晓。即使他的一个公司拥有我们出版社,我们的文章中也没有过多地介绍过他,我们所介绍的和其他所有新闻社一样:他拥有双哲学博士学位。他是个鳏夫,而且据说很忠于自己的妻子。他继承了一部分财产,但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挣的。

  迈克唐纳是科罗拉多州人,后来永久移居到新西兰南部岛屿。他在这儿购买了4万公顷的农场,这些年来雇佣了许多技师。如果有人奇怪为什么如此巨大的一个南部岛屿农场会没有饲养任何绵羊,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可能找到了某种逃税的办法。

  该死,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是说,为什么还会有人带着钱把自己生命的一半时间埋葬在地球的这一侧。

  然而在他66岁生日后的一个星期,迈克唐纳发表了那项公告。正是那一年,在加尔各答、里约热内卢和马尼拉发生了食物恐慌,直到那时,整个世界才发觉生育110亿人口可要比养育他们容易得多。

  有人说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有人说他制造了一个杂种(尽管不只一位遗传学家同意这咱说法);有人——通常我会窃笑他们的说法——说他深入钻研神秘学,已经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依照他们分发的微型计算机的生动描述,迈克唐纳和他的工作人员在将近30年间以别人从未想到过的方法处理DNA分子。他对晶胚做了许多次反复试验,直到最后确定那正是他所要寻找的东西,然后他又花了几年时间确定它可以正常繁殖,最后他才对世界宣布他的成果。

  凯撒·迈克唐纳的杰作就是一种鸭子,一种可食用的动物。它们6个月即可长成;8个月大就可以繁殖;怀孕期只有4周。当它长成时体重可达400磅,它身体的每一部分乃至骨头都可供地球上的人类食用。

  本质上来说,这真是个极有创意的科学奇迹——但天才们带给我们的最大震惊还是这种新型鸭消化系统的效率。一头大象(当然在地球上还有大象的时候)每天会吃下近600磅的植物。可是它们只能吸收利用其中的40%,其他的60%会作为排泄物排泄出来。牛和猪是这种新型鸭出现前最平常的可食用动物,同大象相比它们的消化系统效率要好一些,不过它们也浪费了不少昂贵的饲料。

  相比起来,这种新型鸭却可以100%的吸收它们吃下去的饲料。它们吞咽下去的每份食物都会用来长肉,那是生物工程技术小心仔细满足了这种新型鸭几乎每个味觉需要的结果。总之,那是他们发表的没完没了的公关声明上说的。

  迈克唐纳先生最终同意一个记者团去农场参观。

  我们也希望可以亲眼看一下迈克唐纳先生(或许这个伟人会接见我们)。但当我们到农场时,他们告诉我们迈克唐纳已经隐居好几个月了。他好像患有忧郁症,那也是我认为可能会影响人类新近救世主的唯一一件事了。但谁又知道是什么让一个天才消沉的?或许像亚历山大一样,他想征服更多的地方;或许他因为鸭子没有重达800磅而觉得很抱歉。该死,或许他只是工作太久太辛苦了;或许他意识到此刻他比刚出生时更接近死亡而他并不喜欢这样;最有可能的是他觉得我们不重要所以也就不为接见我们而费心劳神。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接待我们的不是迈克唐纳先生本人,而是一个叫贾德森·卡特的宣传员。我认为他完全能去做一名公关:他的头发很短但修剪得太过完美,他的着装极注重细节,就一名宣传员来说,他的手也保养得太好了。

  在他为迈克唐纳先生的缺席道歉后,就开始讲述他的老板那可敬的经历:一点儿也不偏离我们飞行途中他们展示给我们看的全息个人简历。

  “不过我想你们来这儿是参观农场的。”他在讲解了5分钟老板的简历后说。

  “才不是呢,”来自《纽约参考》的朱莉·鲍尔奇咕哝着,“我们走这么远路,站在寒冷、潮湿的微风中,就是为了欣赏你的衣服。”

  有几名记者笑了,而卡特看来只是稍有点苦恼。

  “现在让我们举手看一下,”卡特说,“这儿有谁曾看到过一只活的新型鸭?”

  没有一个人举手。这可以想到。就我的理解,这表示还没有一个迈克唐纳的非雇员看到过一只活的新型鸭。我们见到的只是为普通公众制作的图片和全息图像。甚至有一个传言认为所有迈克唐纳的雇员都签订有保密宣言。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是有原因的。”卡特继续圆滑地说,“在国际法庭核实迈克唐纳先生的专利权前,一些不道德的人,甚至一些无赖的政府总想找机会尝试复制新型鸭。为了这个原因,在我们把它的肉制品装船运到世界各地销售前,当然这一过程是始终会经过当地食品和健康权力部门的正式检验的,我们是不允许任何人看到或者检查这些动物的。但现在法庭已经保证了我们的权利,我们也就为媒体敞开了大门。”前面每一步都会是令人惊愕的血腥谋杀,我想。

  “你们是第一批来农场参观的新闻记者,很快会有更多。我们甚至可以允许理查德·佩莱格林先生亲自来这儿做一个农场的全息记录片。”他停了一下,“我们计划在接下来的二到三年内把农场向公众游客开放。”

  突然,我感觉这里面有些欺骗的味道。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开放呢?现在你们不是已经赢了这场官司吗?”朱莉问,看来她也察觉出来了。

  “我们宁可由你们把最初的情况和新型鸭的全息信息带给公众。”卡特回答。

  “你真慷慨!”她坚持问,“但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不亲自告诉公众?”

  “我们当然有理由了,”他回答,“在你们参观结束前你们会明白的。”

  我的老朋友、《西雅图磁盘报》的杰克·曼弗瑞德悄悄贴近我。“我希望能在长时间参观后还保持清醒记得问他,”他讽刺道,“总之这是废话。”

  “我明白,”我回答,“他们的竞争对手甚至不需要新型鸭的全息图像,任何一个拿到一块新型鸭肉的高中学生都可以把它克隆出来。”

  “那为什么没有人这样做呢?”朱莉问。

  “因为迈克唐纳为他的每个科学家都请了50个律师。”杰克回答,他停了一下,表情很复杂,“这个家伙在对我们撒谎——一个愚蠢的谎言,他看不出那有多愚蠢吗,我奇怪他究竟想隐藏什么该死的东西呢?”

  我们不得不等等再找出答案,因为卡特已经开始领着我们穿过绵延起伏的平原走向一个畜棚。我们绕过几个池塘,那儿有几十只小鸟正在戏水或者在喝水。整个画面就像是把诺曼·洛克威尔①或者摩西婆婆②的画搬了下来,它看来是如此地令人身心愉悦——但我的本能告诉我这儿有什么东西不太对,没有任何东西会在它出现前如此的平静而安宁。

  “我们该感激迈克唐纳先生在这儿所做的一切,”卡特在领着我们走向山坡上的一个大畜棚时说,“你们该理解他所面临的挑战。有超过50亿的人口严重缺乏蛋白质。确切地说,其中30亿即将饿死。当然肉的价格——任何一种肉的价格——都暴涨得只有少数非常富有的人才能买得起。所以他不得不制造一种像新型鸭这样浑身上下都有营养的动物,而且这种动物还要可以迅速成熟、繁殖以满足人类目前以及未来的需求。”

  他停下等着几个落伍的人赶上:“他最初的工作是用计算机进行模拟。然后他雇佣了一队科学家和技师,他们在他天才的领导下,巧妙地控制DNA,让新型鸭不只存在于电脑屏幕以及迈克唐纳先生的大脑中,而是真正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又繁殖喂养了几代新型鸭,幸运的是,一代新型鸭的成熟生殖周期不超过一年时间。然后,迈克唐纳先生花了几年时间让他的雇员们大量繁殖生产新型鸭,它们被设计成一窝多生,而不是一窝只生一只——平均每窝可以繁殖10到12只——直到两年前我们把新型鸭推向市场,期间我们所有的样本都一直在喂养、不断繁殖。我可以相当自信地告诉你们,我们完全可以满足人类的需要而不用担心现存的新型鸭会被吃光。”

  “你们这儿养了多少只新型鸭?”来自《欧洲共产国际》的一个家伙怀疑地问道,环视周围绵延起伏的草原和空旷的原野。

  “我们在这儿饲养有200万只新型鸭,”他回答说,“在这儿以及澳大利亚,迈克唐纳先生拥有27座和这一样大或者比这更大些的农场,每个农场都专一饲养新型鸭。每个农场还拥有自己的加工厂。我们可以自豪地宣布:我们完全有能力供应数十亿人的肉食需求,同时我们也为8万多的人提供了工作机会。”他停下以确定我们录下或者记下这组数字。

  “有那么多?”朱莉思忖着问。

  “我知道,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好像无声无息。”卡特微笑着回答,“但为了一些法律上的原因,直到我们准备好出售它们前,我们一直被迫保守新型鸭确实存在这个秘密——一旦我们公开这样做,即使在最开始阶段我们每个农场每个月也可以加工、运输、销售好几百吨新型鸭。我们得让所有雇员同时工作才行。”

  “如果他们授予迈克唐纳诺贝尔奖,那他可以拒领奖金了。”杰克挖苦着。

  “我相信如果这种令人兴奋的事情真的发生的话,迈克唐纳先生会把奖金捐赠给慈善团体的。”卡特回应他,然后转身走向畜棚,在离棚大约80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必须让你们对将要看到的一切有所准备——”

  “我们已经看过全息图像了。”一个法国的记者打断他。

  卡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说:“像我曾经说的,我必须让你们对你们所听到的有所准备。”

  “听到的?”我重复着,很迷惑。

  “那是个意外,”他解释,尽力想表现得对此很漠然,但并不很成功,“那是个意外。一个变异。事实上新型鸭会发出几个音:就像只学舌的鹦鹉。当然我们可以去掉它们这个能力,但那需要多做几次试验以及更多的时间,这个世界上饥饿的人群可不想等。”

  “那它们会说些什么?”朱莉问。

  卡特微笑了,我确信他自己认为那是个安慰的笑。“它们只能简单地重复它们所听到的。这里边完全没有任何智力因素。没有一只新型鸭可以说10个以上的词。它们大多数只会说出它们最基本的需要。”

  他转向畜棚对着门边站的一个人点点头。那人按下一个按钮,门静静地向后滑开。

  我们感到的第一个惊奇是,畜棚内迎接我们的是一片绝对的安静。然后,当它们听到我们走近——我们没有说话——硬币的丁当声和脚步声后,上百个、上千个声音开始大口引

  “喂我!”

  那声音很不和谐、很刺耳,完全不是人类的声音。

  我们进入畜棚,最终我们亲眼看到了新型鸭。和全息图像上的一样,它们巨大而矮胖,几乎有点可笑。它们看来更像是明亮的特大号粉红气球,它们有4只小小的脚爪,可以保持平衡以及仅仅使它们有运动的能力。它们没有脖子,头只是按在大气球上的另一个可以旋转的小粉红气球罢了。它们有大大的圆眼睛以及宽宽的瞳孔,耳朵有硬币大小,鼻孔上有两条裂缝,大大的嘴里没有任何牙齿。

  “新型鸭身上唯一不适于出售的地方就是眼睛了。”卡特说,“那还只是出于人类的心理原因。他们告诉我,其实那是完全可以食用的。”

  离我们最近的一只新型鸭走到畜栏前。

  “摸我!”它尖叫着。

  卡特走近它,用手抚摸它的前额,它兴奋地尖叫着。

  “我给你们几分钟的时间参观整个畜棚,我会在外面等你们,然后我会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

  卡特有一点是对的,在几千只新型鸭愈来愈疯狂地“喂我!”尖叫声中,他几乎是无法思考的。我们在成排的畜栏前来来回回转了转,把这儿的一切用胶片、磁带、磁盘和数码记录下来,然后回到外面。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当我们重新回到卡特身边时我承认,“但在这儿我可没看到有200万只,其他的在哪儿?”

  “农场上有超过300个畜棚和围栏,”卡特回答,“此外,有近50万只是在草原上露天喂养的。”

  “除了空空的草原我可什么也没看到。”杰克说着,用手指向空旷的场地。

  “我们的农场很大。我们更喜欢让新型鸭远离那些刺探的目光。事实上,这座畜棚还是一个月前我们最终决定允许参观者来参观才建起的。它也是接近边界线里唯一的一座建筑物。”

  “你说它们在草原上露天放养,”朱莉问,“那它们吃什么?”

  “不是草,”卡特回答,“在外面放养仅仅是因为它们繁殖得太快了。实际上我们此刻缺少足够的畜棚。”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仔细观察它们,你会注意到它们是不适合移动的。”

  他举起一个金色的小球让我们看:“这是它们的食物。它完全是用化学制品人工合成的。迈克唐纳先生坚持新型鸭不可以食用任何可能对人类有营养的东西。它们的消化系统经过基因工程改造,可以消化这种特别的饲料。这种饲料是无法给地球上任何其他物种提供营养的。”

  “在你们胡乱修改它们的消化系统时,为什么不让它们可以吃粪?”杰克半开玩笑地问,“那它们立刻就有两个用途了。”

  “我假定你只是开玩笑。”卡特回答,“但是实际上,迈克唐纳先生曾经考虑过这种设想。毕竟在排泄物中还是有一些未消化的营养成分存在——但是,唉,那营养成分不够。迈克唐纳先生希望它可以100%利用我们喂给它吃的东西。”

  “它们有多聪明?”一个英国人问,“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养有一条狗,它总想让我喂它或者抚摸它,但它从未这样告诉过我。”

  “不,它告诉你了。”卡特反驳,“只是没有用语言罢了。”

  “即使我接受你的这种说法,”英国人继续追问,“但我仍想知道……”

  “这是些愚蠢的农场饲养动物。”卡特说,“它们没有思想,没有梦想,没有希望,也没有渴望,它们不期望会成为大主教。它们只是不像许多其他的鸟类那样,它们只是偶而可以发出几个音。你不会认为迈克唐纳先生想制造一种有智力的可食用动物吧。”

  “不,当然不会。”朱莉插嘴说,“但听到它们说话还是让人感到震惊。”

  “我理解。”卡特说,“而且这也是我们邀请你们,请这么多不同的媒体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让公众有心理准备。”

  “那可能需要做许多准备。”我怀疑地说。

  “可是我们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卡特回答,“我们不得不让人们知道这个特别的变异存在。人类总喜欢拟人化,而一种能讲话的动物会让拟人化更为容易。消费者必须理解。必须走出疑惑的阴影。这些是无智力的可食用动物,它们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它们没有名字,它们也不是宠物。当它们失去邻居时,它们并不比任何一头牛或者一头羊表现得更为悲伤。它们是人类的最后机会——请注意我甚至没有说是人类最好的最后机会——我们不能让那些抗议和纠察员们(我们知道他们会反对、阻止我们的)让我们产品一直悬而不决不能上市。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说法,但他们会相信没有偏见的世界媒体的答案。”

  “是的。”我对杰克说,“如果孩子们不愿意吃小鹿斑比、火鸡亨利或者小猪潘妮,那还有什么人能让他们去吃新型鸭这种真实存在的会说话的动物呢。”

  “我听到了。”卡特尖锐地说,“我必须指出那些将能幸存下来的孩子会是因为新型鸭的曝光率还没有小鹿斑比或者亨利或者别的什么高。”

  “或许不用一至二年时间就可以了。”我回答,“但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把新型鸭卖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了。”

  “那还不足以让世界上少数幸运的人群接受我们的产品——不过到时候你提到的那些人已经准备好接受新型鸭了。”

  “噢,你可以如此期望。”我说。

  “如果不能,也不是什么问题。”卡特耸耸肩,“我们的使命是养活地球上营养不良的几十亿人。”我们都知道它会实现的,而且比任何计划都要快。但是如果他不想就此争论,那对我其实更好。我只是来这儿收集故事的。

  “在我领你们参观加工厂前,还有别的问题吗?”卡特问。

  “你是指屠宰场,对吧?”杰克问。

  “我是说加工厂。”卡特激烈地回答,“在我们的词典里没有‘屠宰场’这个词汇。”

  “你真的要让我们参观新型鸭被……加工的过程?”朱莉不悦地问。

  “当然不是。”卡特回答,“我会领你们参观那座厂。整个加工过程是高效而无痛的。但是我看不出让你们参观我们如何为产品上市做准备对你们的报道有什么价值。”

  “太好了!”朱莉回答着,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轻松。卡特对停在几百米外的一辆无篷汽车打了个手势,汽车很快开了过来。在每个人都就座后,卡特站在司机旁边面对着我们。

  “这个加工厂大约在5里以外,几乎正好在农场的中心,可以确保它远离那些好奇的眼睛和耳朵。”

  “耳朵?”朱莉立刻挑出了这个词,“它们会叫喊?”

  卡特微笑了:“不,那只是个表达方式。我们相当仁慈,远比在我们以前就存在的所有加工厂都要仁慈。”

  汽车颠簸了两下,几乎把他颠飞起来。但他就像一名优秀的骑手一样拉着把手,继续不停地告诉我们各种信息,只是大部分内容要么技术性太强,要么对自己太过吹捧而没有用处。

  “我们到了。”当汽车最后停在一个加工厂前时他通知我们,我们刚刚离开的畜棚同它一比可成了小矮子,“请下车吧。”

  我们离开汽车。我用力嗅着空气,希望可以闻出一点鲜血的味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味道。我当然没有闻到。没有血腥味,没有腐肉味,什么也没有,只有干净而新鲜的空气味道。我几乎有点儿失望了。

  附近有许多小一点儿的围栏,每一个大约可以喂养十几只新型鸭。

  “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们并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那我们是如何运输每天需要处理的成百上千只动物的?”卡特问。不过那更像是在做声明而不是提问。

  “我想它们应该停在别的什么地方。”一位来自印度的女士回答。

  “它们效率太低了。”卡特回答,“所以我们不用它们。”

  “那你们怎么运输新型鸭呢?”

  卡特微笑了:“当你并不需要它们时为什么还要让它们来阻塞自己的通道?”他边说边在他的便携式计算机上敲出密码。加工厂的主大门滑开了。我注意到里面的新型鸭其实是在兴奋地跳跃着。

  卡特走近最近的一座围栏问:“谁想去天堂?”

  “去天堂!”一只新型鸭尖叫着。

  “去天堂!”另一只粗声粗气地回应。

  很快里面的十几只新型鸭都开始重复着,好像那是一首圣歌。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处于一幕奇怪的超现实主义戏剧里。

  最后卡特打开它们的围栏,它们跳跃着——

  “就这样简单。”卡特说,“从交通工具、燃料以及维护上省下的钱我们可以——”

  “这没有什么简单的!”朱莉猛然打断他,“当你们这样做时,那简直是亵渎和冒犯!”她怀疑地继续问,“一个愚蠢的动物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天堂?”

  “我再重复一遍,它们没有智力!”卡特说,“就像你会对自己的宠物狗或猫下达几个特定的口令一样,我们也是这样对新型鸭的。问你的狗是不是想‘吃’东洒,它会叫或者坐好或者做你要求它做的动作。我们也是这样让新型鸭有条件反射的。你的宠物理解‘吃’是什么吗?它们就像你的宠物狗不理解‘吃’一样不理解‘天堂’是什么。但我们村用条件反射让它们觉得这个词代表的东西很好并因此走进加工厂。它们为了‘去天堂’甚至会兴奋地冒着大风雨走上一里地。”

  “可是天堂是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具有哲学意味的概念。”来自印度的女士坚持着,“甚至用它看来都似乎……”

  “你的狗知道它怎么表现算好吗?”卡特打断她,“是你这样告诉它的,它其实相信的是你说的。而且它知道它怎么表现不好,也是因为你表现出来它做的一切让你很不快而且你叫它坏狗。但是你认为它理解‘好’和‘坏’这些深奥的具有哲学意味的概念吗?”

  “好吧,”朱莉说,“你阐述了你的观点。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可不进屠宰场里面参观。”

  “加工厂。”卡特纠正她,“当然,如果它让你不舒服的话,你不用进去。”

  “我也留在外面。”我说,“我在巴拉圭和乌拉圭看够了杀戮。”

  “我们什么也没杀。”卡特有些暴躁地解释,“我只是展示给你们——”

  “总之我呆在这儿。”我打断他。

  他耸耸肩:“只要你愿意。”

  “如果你不用任何工具把它们送进工厂,”当走近入口时一个英国人问,“那你是如何把这……喔,成品运送出来的?”

  “那是通过一个非常有效的地下运输系统。”卡特回答,“肉被冷藏在一个地下冷藏库里直到装船运走,现在……”他打开第二个围栏,告诉它们:带它们上天堂。它们做了回应。

  可怜的人造动物。——当我看到它们跳跃着蹒跚走向加工厂大门时想。心里很不好受。

  新型鸭跟着前面的十几只一起进入建筑物里。余下的记者也跟着卡特进去。但我没有兴趣接近它。

  我看到朱莉走向一个围栏。她很明显地表示出并不想要任何人陪伴。所以我就走向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围栏。当我到了那儿,有四五只新型鸭拥到围栏前靠近我。

  “喂我!”

  “喂我!”

  “摸我!”

  “喂我!”

  因为我没有任何食物,所以我就抚摸着那只对抚摸比对食物更有兴趣的鸭子。

  “感觉好吗?”我懒懒地问。

  “感觉好。”

  我最初有点儿迟钝,然后突然恍然大悟。

  “你是个该死的模仿者,你知道吗?”我说。

  没有回答。

  “你会说我所说的话,对吗?”我问。

  还是一片安静。

  “如果你不是刚刚跟我学的,你又怎么该死地会说感觉好呢?”

  “摸我!”

  “好,好!”我边说边抚摸着它后面的小耳朵。

  “很好!”

  我像被电击一样把手猛地缩了回来:“我从未说过‘很’这个字,你从哪儿学来的?”更多的疑问是,你怎么知道把这个字同“好”放在一起用。

  一片安静。

  在接下来的10分钟内我试着让它说些不同的话。我不确定我在寻找些什么。但我得到的最多回答是“抱我’和“好”。

  “好吧,”最后我说,“我放弃了。跟你的伙伴玩去吧,别那么快就去天堂。”

  “去天堂。”它尖叫着,来回跳跃着,“去天堂!”

  “别太兴奋了,”我说,“那儿并不像说的那么好。”

  “见妈妈!”它尖叫着。

  “什么!”

  “看神仙!见妈妈!”

  突然我明白迈克唐纳为什么会觉得忧郁了。现在我不再指责他了。

  我急忙回到屠宰场,自刻后来卡特单独出现时,我走近他。

  “我们必须谈谈。”我拉着他的手臂。

  “你的同事像先前约定的那样正在里面参观。”他说着,试着拉开手臂,“你确定不加入他们吗?”

  “闭嘴,听我说!”我对他大叫,“我刚和你的一只新型鸭谈过话。”

  “它让你喂他?”

  “它告诉我,当它去天堂时它会看到神仙。”

  卡特困难地吞咽着:“喔,该死——另一只!”

  “另一只什么?”我问,“另一只有智力的?”

  “不是,当然不是了。”卡特回答,“但是我们经常要求我们的雇员要保持绝对安静。他们会在新型鸭前相互交谈,有时甚至对着新型鸭说话。显然这一只听到别人说神仙住在天堂里。它不知道神仙是什么,它可能认为神仙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它认为它会见到它妈妈。”我说。

  “那是模仿。”卡特情绪激动地回答,“你当然不会认为它会对妈妈有什么记忆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它已经断奶5周了!”

  “我只是告诉你它说了什么。”我回答,“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都有一个公关难题了:你打算让多少人听到它这样说。”

  “把它指出来。”卡特看起来很恐慌,“我们会立刻处理它。”

  “你认为它是唯一拥有这些词汇的吗?”我问。

  “我确定至少是极少数中的一只。”卡特回答。

  “别那么肯定。”朱莉反驳他。当我同卡特谈话时,她加入了我们。她脸上有很奇怪的表情,好像什么人刚刚经历了一次虔诚的宗教经历却希望从未经历过:“我的那只用它那柔和的棕色眼睛看着我,非常轻柔并有些害羞地要求我别吃它。”

  “那不可能!”

  “可是事实就是那样。”她大叫。

  “它们没有智力。”卡特顽固地重复着,“它们只是模仿;它们不会思考;它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盯着她,“你确定它不是在说‘喂’吗?这个词的发音和‘吃’有些相似,你听错了!”

  那很有意思,我希望他是对的。

  “别喂我?”朱莉重复着,“你们农场唯一不饿的一只?”

  “它们中有些比别的说的好一些。它可能是在清理嗓子,试着说些别的什么,却说错了。我甚至曾经偶尔碰到过结巴的鸭子。”这一切让我觉得卡特在试图让我们相信的同时,也在试图让自己相信自己说的,“它们没有智力!它们没有!”

  “但是——”

  “你考虑一下这些因素。”卡特说,“我曾经给你解释过,新型鸭在说话能力上并不完全相同;我曾经给你解释过,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后,这个世界上顶尖的动物行为学家们都认定它们没有智力。所有这一切都放在一边。另一边是你认为你可能听到的什么东西会比这一切解释更有意义。”

  “我不知道。”她避免正面答复,“那声音确实像……”

  “我确定不是。”卡特安慰地说,“你只是听错了。”

  “没有别的人听到类似的话吗?”她问。

  “没有,但是如果你愿意指出是哪只说了……”

  她转向围栏:“它们都很相像。”

  我跟着他们两个走向新型鸭。我们在那儿花了5分钟的时间,但是除了“喂我!”“抱我!”外,没有一只再说些别的。最后朱莉叹息着放弃了。

  “好吧。”她疲倦地说,“可能是我听错了。”

  “你是怎么想的,迈克奈尔先生?”卡特问。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该死的你在问我什么呢,然后当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几乎要暴露出一切内容了。我明白了!

  “现在我又考虑了几分钟,我想我是听错了。”我说,“你的科学家们要比我了解得列多。”

  我转向朱莉,看她的反应。

  “是的。”最后她说,“我猜是这样。”她看着新型鸭们,“迈克唐纳先生可能是个亿万富翁和隐居者,但我不认不他是一个怪物,只有怪物才可能会做这种……喔,是的,我一定是听错了。”

  这就是整个故事。我们不仅是第一个进入农场参观的记者团。我们也是后人上参观的记者团。

  别的记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卡特也不会告诉他们。记者们报道了他们看到的东西。他们说,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祈祷终于有了回应。只有3个记者提到了新型鸭的特别能力。

  在整个回程中我都在想着新型鸭。每个专家都认为它们没有智力,它们只是在模仿。我想我的那只鸭子可能是听到别人说神仙住在天堂里,就像它听到别人用“很”一样,它只是延伸了一下。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买下它。

  朱莉的那只又是怎么回事呢?它听到别人祈祷别吃?从我离开农场后就试着找出答案,但我却仍没有找到——我确实拥有了自己的专栏。

  那么,我会用它告诉世界些什么?

  那是我的另一个问题:说什么?怎么能让30亿人因为拒绝吃新型鸭而饿死?因为不管卡特撒谎与否,如果归根结底涉及人类和新型鸭之间生存机会时,我知道我会站在哪边。

  这里有些事情我可以控制,有些事情我无法控制。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努力不去知道。我只是一个人。我没有责任拯救整个世界的每个物种。

  但我要为自己负责——从离开农场的那天起,我变成了素食主义者。那只是一小步,但你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

  ①诺曼·洛克威尔(1894~1978):美国插画家,被称为童军艺术家。

  ②摩西婆婆(1860~1961):美国妇孺皆知的女画家,苏格兰后裔,做了一辈子的农妇与家庭主妇,善于女红,刺绣尤其拿手,晚年才拾起画笔涂抹,谁知油画作品竟大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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